项慕川擦过额头上的一滴冷汗,向夏延年赔罪道,“对不起,夏老先生,只是我刚才忽然联想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觉得非常有深入调查的必要。今天真是谢谢您了,和您聊天非常的愉快!我真的该告辞了……”
夏延年一脸云里雾里的表情,他呆愣了几秒钟,硬是没琢磨明白项慕川前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不对劲啊,调查啊?警探问话呢这是?再说了,他谢自己干嘛?奇了怪了……而且,他全程也不觉得有啥愉快的……
不过,项慕川的最后一句话,老人家倒是听得一清二楚,于是夏延年又苦着脸抱怨了一句,活脱脱一个缺爱的小孩子——“啊,又要走啊?”
项慕川无奈地挤出一抹笑,一方面不想伤夏延年的心,一方面自己还有工作在身,又不能耽误,最后还是咬咬牙说道:“呃……对。我先前和您说过的,我这一趟是出差,待会有个会议要开,我必须准备准备了。这样吧,有时间的话,我再过来陪陪您,好不好?”
夏延年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刚想点头说“好”,但余光瞥见门口站着的小虎,这才猛地记起来他最最宝贝的孙女已经带着曾外孙女过来看自己了啊!这小子不就是去接她们去了嘛!他现在在这里的话,那就是说——她们已经在古宅了啊!
我了个去,这反射弧真够长的啊……
于是夏延年立刻就不拿正眼瞧项慕川了,直接朝他摆了摆手,善解人意道,“不用了不用了哈,你忙,你忙~正事要紧嘛!”
“……”
“慢走啊,不送了!”
“……好。”
——啧,这年头,有女神了,还要备胎干嘛?
在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内,就领教了夏延年近乎神乎其技的变脸,项慕川除了有些哭笑不得之外,倒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这样子孩子心性的老人家其实非常的难得,可爱而不做作,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完全让人讨厌不起来。
夏延年已经先一步离开了,他走得很急,其实更像是在飞。
项慕川慢慢地站起身,双腿麻酥酥的,下半身像是裹着厚实的石膏一样,踩在榻榻米上,完全没有实感。
稍稍动了一下,脚心疼得厉害,扯动着脆弱的神经,那种想动都动不了的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有多么的痛苦。
小虎还留在原地,准备目送项慕川离开,他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他的腿,贴心地说道:“项先生,您稍等一会儿,我遣人送送您吧。”
“不用……我认识出去的路……你忙你的好了,不用管我。”
“好、好的……那您慢走,有空再来。”
像是看穿了项慕川的尴尬,小虎立刻识相地找了个借口闪人。
他一走,项慕川立刻弯下身子,用力地捶打着小腿,试图让它们快一些恢复知觉。
幸亏旁边没人看见,不然自己的脸都没地方搁了。
在原地左等右等,好不容易有点感觉了,项慕川嘶了口气,僵硬地抬起腿,往外走去。
一步三扭,姿势别提有多可笑了,有人经过,项慕川便停下来,装作风雅地瞧瞧风景,非常的淡定。
微风徐徐吹过,空气里飘荡着沁人的香味,樱花像是细雨一般飞舞,粉嫩的色彩,坠在蔚蓝的调色盘上,美得眼睛都快要装不下。
这时候,项慕川远远地看见一个身着白色和服的女子,梳着盘发,脚踏木屐,迈着碎步,正朝自己款款走来。
她的身量很高,骨架却不大。不盈一握的腰肢,尽管缠着繁复的束带,却仍是瘦得非常匀称。
女子的手腕和脚踝尤为纤细,白玉一般的肌肤露在外面,偶尔有樱花花瓣擦过,落下一地的幽香。
项慕川有些痴了,女子越走,越近……怎么看,怎么都像是——
“温暖?”
男人下意识地吐出两个字,就连他本人,都被自己那粗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项慕川,你怎么在这?”夏温暖同样很惊讶,心里顿时升起了一种在南极碰到骆驼的感觉,表情一下子变得玩味起来。
没有长发披肩的夏温暖亦是美艳不可方物,她的头发被高高盘起,黑亮的发丝藏在脑后,只有两绺卷卷的鬓发垂挂在耳畔,沉稳之中添了一丝俏皮。
因为风的缘故,夏温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拨开飘到唇上的发丝,纤长的指尖隐在宽大的袖子里,偶尔露出来一寸,却似是能轻易地拨动旁人的心弦。
和服本是死物,而且还是如此一片素雅的颜色,却不知道为什么,穿在夏温暖的身上,莫明为她平添了一分妖冶之气,让人完全移不开眼球。
项慕川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吞口水的声音,“咕咚”一声,毫不夸张地说,就像是石头猛地落进了池塘一样。
夏温暖淡淡瞥了男人一眼,对他的失态完全无动于衷,女子慢慢地眯起眼睛,想了想,问道:“所以,你就是我爷爷的客人?”
“对,我到京都出差……”项慕川琢磨着该怎么说才会让她不反感,所以语速不由放得特别慢,“……正巧,买到了一把不错的太刀,于是过来送给夏老先生……”
夏温暖笑,没什么情绪,“你有心了,我爷爷很喜欢收藏太刀的……”
“我知道……你曾经和我说过的。”
“……”
夏温暖抿住唇,不说话了。她转过身,去看一旁的樱花树,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气氛本来就不怎么的热乎,这下更加的冷了,项慕川知道自己说了不应该说的话,连忙生硬地转过了话题,“那个,我这就走了,很快也会离开京都的,你不要觉得心里不舒服……”
夏温暖不看人,双手负在背后,清冷的嗓音缓缓地流泻而出,“你想多了项慕川,你还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哦,那就好。”
项慕川的腿已经彻底不麻了,然而,他却还是没法迈出去一步,光是侧过身子,就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对了,项慕川!”夏温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加重语气叫住了男人。
“嗯?”
“正好,我有话要问你。”夏温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会浪费你太久的时间……”
“你要问我什么事?”
“我就想知道,林依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你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个?”
“怎么?不肯说啊?怕我去害她吗?”
“不是!我只是……”
夏温暖轻蔑一笑,冷冷地打断男人后面的话,“其实,你想我想得没错——我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林依的!项慕川,我当面问你林依的情况,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以为,让林依呆在精神病院,再给她瞎编乱造一点病史,就可以万事大吉……哦,我差点忘了,她从前是真的疯过,而且,还是被我逼疯的!”
“我早就已经猜到你会用这种办法帮她逃脱刑事责任了……但是项慕川我告诉你,如果你非要救林依的话,那就是与我为敌,你最好给我做好心理准备!”
“温暖,我没有,这个决定不是我做的!从夏园出来之后,奶奶大发雷霆,扬言要将她们一家人赶出T市。但是,林依的情绪非常的不稳定,伤人的倾向越来越明显,林婉束手无策,只好将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夏温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凉透了,质问道:“项慕川,这么假的戏,你也会信吗?”
项慕川摇摇头,“不,我已经不会再相信林依的话了。但是,我做不到对她们赶尽杀绝,于是就睁一只眼闭一眼,放她们一条生路……”
“妇人之仁!”夏温暖狠狠一甩袖,像是恨不得将这一巴掌甩到他脸上去一般,“你别忘了殷司和林依是什么关系!那个男人,可不会想着放你一条生路……我们都差点死在他的手上!”
“我知道!但是温暖,林依她救过我的命!你让我怎么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下手?如果一个人曾经舍命救过你,你会希望亲手把她送进监狱,或者是任她流落街头,饿死在大街上吗?”
“项慕川,你犯不着和我将心比心,我不要听!就是因为这个破理由,你就可以容忍林依的种种欺骗,为了嫁给你而不择手段,甚至联合她的母亲,对我进行栽赃嫁祸?!”
夏温暖气得嘴唇都开始发抖,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这样失控,明明理智还没有断线,但她就是停不住嘴,“我倒想问问,她当初到底是怎么舍命救你了,让你报答了这么多年,还没有报答完?如果我也对你有恩的话,是不是那时候我使计骗你和我结婚,你也能原谅啊?是不是我的孩子,也就不用死了?!”
“温暖,这根本就是两码事,你为什么要混在一起说?你是你,林依是林依,你们是不一样的!但是,三年前我所做的,我知道那是错的,我很自责,也很悔恨……可是三年后的今天,在我明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的情况下,难道要让我再错一次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