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在那里立了多久,小柯才看见她,神色有些尴尬,低低唤了声:“姐,你怎么过来了?”小弥叹了口气,淡淡道:“回去了。”也不看跟在两人身后的浅月,拉了小柯就走。
路上两人皆是沉默,两人各怀心思,谁也不先说话,小柯终于忍不住问道:“姐,你若是有事不要瞒着我。”
她诧异抬头:“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她警觉蹙眉:“浅月和你说了什么?”小柯不由讪笑:“她能和我说什么。”他瞟她一眼,嘟囔道:“反正,你好好歇息就是。”
小弥困惑的挑眉看他,小柯一闭唇,别过头去。
马车飞速奔驰,只闻车轮滚动,索性走的稳,并不十分颠簸,小弥查看南宫珏手上伤势,见只是箭头滑伤,拿了药给他敷上,又仔细的重新包扎,他手上一紧,将她的手握在掌中,小弥抬起脸来看他,他垂了目,低声道:“这几天冷落了你。”
几天的委屈换来他一句,便觉值得了,小弥忙笑:“哪里的话,你不过是太忙。”
他弯了弯唇角,恍惚的一笑,揽住她的肩将她拥到怀中,她身子僵了僵才松软下身子环抱住他,他将下颚抵到她发间,只是不语。
车窗上的锦帘被风吹得翻卷,只见葱郁树木飞驰而过,她也不知想着什么,恍惚听他低低的一句:“对不起。”她惊诧抬起脸来,竟没有听清:“将军方才说什么?”
他眸光一暗,竟有些没落,只抱紧她:“没什么。”
她心中虽是疑惑,可也知道他只要打定主意,定是什么也不说的,索性不再问,乖巧的伏到他怀中。
猎场遇刺一事在朝中反响颇大,凶手刚被抓到就嗑药身亡,再无处查询,都言是九王卷土重来,九王暗中的势力也蠢蠢欲动,只觉朝中愈发不安宁起来。
禄王一进殿,就见冷烈裸身坐在椅上蹙眉任赵正给他上药包扎伤口,禄王看了看,啧啧几声:“真是狠。”他抬起眼来淡淡看他,禄王忙笑:“臣弟是说伤的狠。”冷烈转过头去瞥向别处。
禄王道:“四哥,你真认为凶手是九弟的人?”
冷烈闻言一哼:“不过做给别人看的,你也信?”
禄王笑道:“臣弟自然不信,臣弟已准备周全,咱们也不怕他逼宫。”
冷烈淡应一声,并不说话。
门外宋玉慌忙跑进来,面如纸灰:“圣……圣上……”
禄王见他未通报就跑进来不由皱眉:“这么没规矩。”冷烈因他是小弥跟前的人,对他想来和气,道:“说吧,什么事?”
宋玉慌道:“两位娘娘齐齐在殿里自杀了。”
“什么?”冷烈扬眉。
“太后现在紧着查呢……”宋玉还未说完,冷烈已经穿衣踏出殿去。
窗外日光愈毒,隐约已有了酷热味道。
袁副官凑近了轻唤了一声:“将军。”
南宫珏在花枝掩映的窗下转过头来,衬得眉目如画,他将一封信交给袁副官,神情淡淡:“带她离得远远的,然后把这个交给她。”袁副官一愣,低声道:“是。”
忽一阵风来,本还明媚的天气历时变得阴沉,天边鸦鸦的一片,已是山雨欲来。
小弥看了看天,转身折回屋里,那乌云似是压在心头,看着让人气闷,吩咐韩嬷嬷开了窗子,兀自趴在窗沿上出神,入目一道墙垣,墙头压着琉璃瓦,在这阴沉天气里也失了光彩,不经意见墙头人影一晃,她警觉立直了身子,仔细一瞧,却见一个脏兮兮的手攀爬上来,隔了一会,又攀上一只,她看着一对油腻腻的袖子,不禁哑然失笑。
乱糟糟如鸡窝一般的头发露出来,脏兮兮的脸只见一双乌瞳,远远瞧着她:“老大——”小弥看了看外室,回身到桌上写了几个字,墙上一把弯弓,她将信纸固定在箭头,拿起来旋身对着墙头嗖的射过去。
谢老二双目瞪得铜铃一般大小,只听“嘭”的落地声音,树上枝叶簌簌落了一地,韩嬷嬷疾步跑出屋里,诧异道:“什么声音。”
小弥趴在窗沿上笑道:“怕是哪只野猫从树上掉下来了。”
她口里那只“野猫”呲牙裂嘴的从地上爬起来,取下上面的纸条,打开不由大惊,上面寥寥的几个字。
倾巢进京。
“格老子的——”谢老二嘟嘟囔囔:“只怕是要出大事了……”
天色黑下来,却是一直未下雨,悬在头顶上叫人心里极不舒服,小弥叫人去约南宫珏一起用膳,回报的人去说有公务在身,不过来了,她一人吃的百无聊赖,韩嬷嬷却取了一个斗篷过来,神色有些慌张:“夫人,圣上宣您即刻进宫。”
她警觉的蹙眉,韩嬷嬷已经把斗篷披在她身上,嘱咐道:“您顺着小路走,府院南墙下有个墙洞,便在那里出去。”她知道事情不寻常,也不多问径自去了。
到了宫里,冷烈反倒没有见她,在殿外空等了一个时辰,赵正未来,来的却是浅月身边的心腹影灯。
影灯轻巧一礼,含笑道:“娘娘想见夫人一面。”
她淡淡睨她,半晌才道:“前面带路。”
浅月的殿里比以前所见气派许多,以往是隔着门侍奉他们,现在却入了这内殿,还要接受殿主人的见礼,人生际遇,真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影灯奉了茶来,浅月当着她的面再也不顾及这些礼数,在贵妃榻上斜斜倚了,在漆盘里捏着花瓣大的小点心,一个一个散漫往嘴里送。
小弥好整以暇,开门见山:“说吧,什么事?”
浅月笑道:“你急什么。”她她轻轻撇唇,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嗔:“咱们许久没好好说过话了吧,说起来我还很是怀念。”
小弥冷哼:“你自个怀念吧,我可没工夫。”她着急要走,浅月咯咯笑道:“别去了,叫你进宫的不是官家,是我。”
她悚然回头看她,声音也变了调子:“你敢假传圣旨!”
浅月直笑:“官家这会哪里顾得上这些琐事,我不过稍稍利用一下。”她低头转动指上镂空镶蓝宝石的金指套,曼声道:“宫里的妃子相继死去,他秘而不发,忙都忙不过来呢。”小弥蹙眉,惊疑不定的盯着她:“是你。”
浅月猛地抬起头来,旋即眸中渗出笑意:“有没有兴趣坐坐?”
小弥眯眼看她,缓缓又坐下了,浅月扫了一眼茶几上的茶盏,闲闲道:“茶凉了,给夫人换杯温的。”
听她提到茶,突就觉口渴起来,身上也是燥热,她竭力坐的安稳,影灯碰上茶来,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她在宫里向来不随意用别家的吃食。
浅月似是知道她所想,也不说话,舒服寻了个姿势靠在贵妃榻上,懒懒的似是呓语道:“小弥,你不知道我多恨你。”
只觉愈加酷热,她喉间发干,不自觉舔了舔唇,按下心思与她周旋:“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她抬起眼来看她,兀自轻笑:“抛开官家对你的态度不说,你撞见我和朱……”她唇边肌肉一抽,随即扭曲:“这对我来说是不可磨灭的耻辱,可我还得依靠他……”她手上不自觉的用力,那护甲被她捏的变了形,涔涔发着冷光。
她转过脸来笑的得意洋洋:“所以你入狱的那天,我收买了人去刺杀你。正巧官家要收拾眉相,太后把这事掩了下来。”
小弥冷冷扯唇,并不意外,却觉越发热了,她忍不住扯了扯领口。
浅月若有所思的瞧着她:“没想到你竟嫁了南宫珏,枉我以为你会回来与我一争高低。”听她提到南宫珏,连日来的煎熬似是一脑门喷出来,只觉如置火上,终端起茶来饮了口,并不喝多,也只一口。浅月望着她笑了:“小弥,你为什么嫁给他,为了欲擒故纵,让官家更挂心你么?”
她冷冷开口:“这与你无关。”
浅月笑的近乎妖娆:“官家受了伤。”她看她一眼:“是你的手笔吧。为什么不往这里刺呢?”她伸出纤指指了指胸口,却往右侧偏了偏:“刺到这里,只一下就可。”
小弥突就觉头皮发麻,嗡的一声,她一根手指停在胸口右侧白皙纤细,水红的指甲鲜艳欲滴,在眼前掠起几层重影,似是强行让她记住一般,她不由猛的一甩头,嗤道:“你就是要与我说这些?”
浅月支着下巴看着她轻笑:“本该也让你尝尝那些妃子的死法,可惜这样太便宜你,我要让你臭名昭著,死无葬身之地。”她咬牙瞪目,恨意似是尖锐的刀子,划破她姣好白皙的面容,倏地露出黑暗的扭曲丑陋来,她笑的花枝乱颤:“自此以后,这后宫里只会剩我一人……只有我一人……”
小弥额上浮起一层细汗,心里却是燥热,看她举止愈发疯癫,不愿再看,起身出去了。
却听远处轰然的一声,天崩地裂一般,火光冲天,燃红了了大半个夜幕,随即便是天兵天将杀含而来的鼓噪声,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惊得猛地一个趔趄后退几步,后宫里却是人心惶惶,宫女内侍们神色慌张的乱跑,如无头苍蝇一般,她扯住一个问道:“怎么回事?”
那内侍吓得蜷缩成一团:“九……九王来逼宫了……”
小弥一把就把他推到一旁:“胡说什么,九王身在千里之外,怎么可能赶过来。”见他愈加惊慌,气道:“没出息,圣上还在呢,慌什么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内侍被她一斥,竟是猛地一哆嗦,看她神色严厉,不像说谎,心里才安稳许多叠声道“是”疾步去了。
她心里却是乱作一团,脑中唯有那个黑色影子,提裙就往千秋殿里跑,也不用通禀,直接破门进到殿里,里面冷烈和禄王、几个身穿盔甲的将军正在低语,见她闯进来不由都是一怔,冷烈淡淡看她一眼,道:“去吧。”
禄王道:“是。”看了看小弥领着几位将士下去了。
她慌不可抑,睁大眼眸怔怔问他:“不是他,对不对。”
冷烈只淡淡看着她。
她陡然扬声,厉声大喊:“回答我。”
冷烈眸光一转,随手扯过一面旗帜掷到她跟前,面露嘲讽:“南宫大将军以剿灭九王为名正往这里攻进来。”他冷冷一笑:“倒不知那里面哪个是九王的手下。”
面前大旗暗红如一汪干涸的血迹淌在脚下,其上绣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南宫。暗红流淌的颜色,倒是哪一方该流的血液?她似乎承受不住,忍不住后退几步。
冷烈见她神情不对,几步过来扶她,她辨不清方向,只怔怔打开他的手。
尘埃落定。
她心里顿有某种情绪急速落下来,似是流星陨落,砸的火星四溅,纷杂的各种情绪夹在一起,失望、被骗的痛恨、疼痛怜惜哀伤,还有……解脱。她跌着身子瘫坐到地上,厮杀声隔着墙垣远远的传过来,想来必定是血流成河,分明这般近,又觉的分外不真实。
心头唯有一声,他终于还是做了。
耳畔似仍环绕着那日马车上他幽幽的一声:“对不起。”
原来,他从未想过为她放弃过。
她嘻嘻嗤笑,真是自不量力。
冷烈过来钳制住她,蹙眉握住她的肩,黑眸里不掩饰的担忧:“你怎么了?”
她哈哈大笑,竟笑出泪来,这算什么,这些日子的煎熬辗转,与他来说只是个笑话么,她这样努力的想要靠近他,他终究……垂下头,泣不成声。
冷烈凝神看她许久方才低低道:“你若不愿意留在这里,我叫人送你出去。”
殿外喊杀声震耳欲聋,地面都在颤动,似是欺至门外,那血腥味道遥遥飘过来,浓重的让人作呕,她终究不愿见到两人自相残杀,可若……她含着泪抬眼看他。
他觉察她眸中关切,终于弯唇一笑:“你放心,我没事。”
禄王的声音低低传进来:“四哥,已攻破朱雀门,很快就进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