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里的细沙在无声中流逝,半晌:
“明日早上。”
慕容贺思索一刻,起身行礼,告辞离开。
待她走后,太后的手伸向枕头下的床头,最右上角的暗格里,赫然躺着一只暗银色,十分粗重的银簪,它的身上攀附着四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四颗蛇头眼神汇聚的地方有一颗暗淡的流珠。
她轻轻地抚着它,历经尘世斗争的眼睛流露出沧桑后点滴的愧色:“如妃,我欠你的终是要还了。”
当年太上皇年事已高却被蒙惑,似有换皇之意,偶然一瞥迷上来大叶采买的胡狼之女葛沁如,为稳固帝位,她将威逼利诱来的葛沁如骗至行宫囚禁,并以此要挟太上皇,方稳住了皇景浩的帝位。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在得知胡狼大汗耶律齐早已身亡的消息后,她当着自己的面下下毒蛊,她说只有你才能开启这蛇簪的仪式,只有蛇簪才能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如妃死在了自己的面前,随之而来的就是太上皇暴毙而亡。没有人能说清楚这其中的关系,但是她自己心里是愧疚的,她从没有见过如此心思纯净的人,但是自己却亲手将她的人生葬送,所以,她收起了那支带着诅咒的蛇簪。
她知道,这是自己亏欠她的。
而这一天,终是来了。
太后薨了。
据近身的人说,太后一身华服端坐在正位上,整个身体却如干尸一般,甚至辨不清模样。一支形状奇异,流珠晶莹剔透的苗银簪子安静的放置在她的正前面。
皇上下旨,全国三日斋戒,三个月内不得嫁娶。但由于特殊时期,一切从简,七日后葬至永陵皇冢。
这几日都是跟随着无量大师在镇国寺度过,得到蛇簪,大师说他要颂持化解簪子中的怨气,正好我也要回府收拾一下行囊,故而离开。
我站在那熟悉的门口,一时千头万绪涌上心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上前去敲门。
“谁啊?”
“是我。”
门吱的开了条小缝,然而当看到我的面庞时,突然惊诧的关上门。
“哎!你们这是干什么?开门啊。”
“对、对不起王妃,王爷下令不让给您开门。”
我脚跟不稳后退一步:“你说什么?”
“真的,这是王爷亲口说的,小的做下人的也没法子,王妃你…”
“不、不可能的,你开门!”我的声音变得嘶哑而粗重。
“王妃、王妃别难为小的了,小的也没办法啊。”
“不…这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可以进去?”
我固执的站在那里,一直到方伯的出现。
“王妃,”门开了,方伯站在门口,斑白的鬓角和蔼的语气带着丝丝的叹惋和无奈:“王妃啊,这的确是王爷的意思,您先暂且回避一下吧,等王爷回来了把一切说开了便好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狼狈的离开的,只是头脑混沌一片。大街上,周围喧嚣的一切都仿佛被阻隔在另一个世界。
北天,你这到底算什么意思…
“贱妇!”
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回过头,还没有看清楚便人事不省。
我觉得自己做了一场缱绻的梦,梦里北天的身影就在我的不远处,可是无论我如何呼唤,他都无动于衷,我追赶不上他的脚步,抵挡不住他离我远去的步伐…那种感觉心痛到无法呼吸。
当我醒来的时候,眼角的泪滴还未干。我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身体被紧紧的缚住,动弹不得。
“你醒了?”讽刺而刺耳的声音从一侧涌进耳朵,我抬头——是慕容旭!
“是你?”我目光凛冽:“你抓我来做什么?放了我!”
“放你?”他捏起我的下巴,嘴角不自然的抽搐,脸上呈现出与以往不同的苍白色。
我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沉声道:“拿开你的脏手。”
“你说什么?”
“我说拿开你的脏手。”
“有种你再说一遍!”他怒目圆瞪。我高傲的扬起头:“我说,拿、开、你、的、脏、手”——啪!
我被打翻在侧,腥甜的血从嘴角蜿蜒出来。他揪起我的头发,强行让我面对着他: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知道你害我害的有多惨吗?大叶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慕容旭的女人跟别的男人跑了!敢让我戴绿帽子…你还让皇北天打我?”她那怒瞪的眉眼,折射出不一样的光芒。他紧紧的盯着她,然而越看,心中的异样越深刻:“因为你,我的肺部受到了极大的损害,你要怎么补偿我?”
我警惕的看着越来越靠近的他:“你要干什么!”
“唔!”他亲吻起我嘴角的鲜血,并逐步侵犯。
“啊!”他突然甩开我丢在地上,抹一抹嘴角恶狠狠的瞪向我:“妈的,你个贱人,敢咬我!”
“我让你咬我!让你咬我!”
他揪住地上人的脑袋拼命想床头撞,身下挣扎的人渐渐安静下来。直到身体经受不住剧烈运动喘息起来才罢手,他叉着腰,在一旁穿着粗气。
地上的人已经悄无声息,他心中有些忐忑,踢了踢:“喂,喂!贱女人,起来,我让你起来!”
他焦虑而暴躁的在一旁踱着步,突然定住,一把掐住我的脖颈:“我让你装死…我让你装死!”
被窒息感从昏迷中拽离出来的我挣开眼睛,看到青筋暴起,发了狂的慕容旭,奋力的拍打着挣扎。
我现在不能死,不能,绝对不能!
但我的力量在慕容旭看来微乎其微,渐渐地,我的力气越来越小,就在我即将放弃的时候,死死掐在我脖间的手突然松开,取之而来的是花瓶落地的巨大声响。
鲜血从慕容旭的头顶分流下来,他无法置信的倒在地上,瞪大的眼珠狠狠地瞪着身后颤抖着的马幽娴。
我见机喘息着,攀扶着周边的物品站起身。地上抽搐着的慕容旭嘴里吐出鲜血,颤抖着指向我:
“杀、杀了她…杀…”
我惊慌的看向马幽娴,马幽娴一步步走向我,紧紧的扼住我的手腕,我却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我的声音嘶哑:
“我、我、”
谁知她竟将我送出了慕容府:
“这封信请给皇上,幽娴无能,耽搁到今日才略弄清楚慕容府的暗道,有负皇恩。”
“你、”我想要说话,却嘶哑到发不出声音。她的眸子闪了闪,犹疑片刻,将一只并不是太好的翠玉镯子褪下来:“这是我很小的时候,第一次碰到段大公子,他送给我的。要是、要是你能看到他,请替我转告他,就说我马幽娴喜欢他。”
我心中隐隐的不安,将她的手放到我的嘴边,让她摸索我的口型:你想要做什么?跟我一起走,你自己去告诉他。
她笑着摇摇头:“幽娴这辈子没有勇气去争取自己的幸福,只能等下辈子了,下辈子幽娴一定会很勇敢。”
我摇头着拒绝,她右侧望到慕容仇的轿子远远而来,忙推开我:“快走!”回身便将后门关上了。
我愣在那里,在关上门的刹那,我看到了她眸子里的决绝,我不知道她会如何做,可是我知道,这将是我见到这个可怜女子的最后一面。
御书房里,皇景浩看完那封信,纸被狠狠地攥成一团:
“慕容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藏如此多的军饷。”吏部尚书蔡进进言。
我被人扶着坐在一边,嗓子肿痛,仍止不住的轻轻咳嗽。
皇景浩凤眼轻轻瞟过。事实上,现今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准确找到这部分军饷,如今大战在即,军饷有了如此大的缺口,若不能及时处置必然会严重左右此战的结果,更何况,黑煞令已经流落在外,加上胡狼的异变,如此一来大叶更是岌岌可危。但若是轻举妄动端了慕容府,万一军饷已经被转移,或者有差池,难免会被慕容仇抓住把柄,更甚者也难防会有其他的更加激烈和黑暗的势力在他的背后,此等关节,如今皇城兵力缺失,一旦激怒了他后果也极可能不堪设想。
“皇上,既然小女已经有如此详细的信息来报,当即刻采取行动。”马力也站出来。这么些年,自己心爱的小女儿在慕容府备受欺辱,他做父亲的却只能袖手旁观,已是大限。如今终于盼来接回自己女儿的希望,自然不能错过。
皇景浩的折扇一下一下敲着沉木桌子,沉默不言。
“皇上,铲除慕容家,此事事不宜迟啊!”
门外端着莲子羹的慕容贺手颤了一下,丰儿皱着眉担忧道:“娘娘?”
“没事,我们走吧。”
御书房里的人也听到些微的响动,德福海高声问道:“外面是谁?”
小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禀福公公,刚刚是皇后娘娘和丰儿姑娘来给皇上送莲子羹,现在已经走了。”
一时间,气氛骤然冷滞。
当日慕容贺召见了慕容仇,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日落黄昏慕容仇才离开皇宫。
“皇上驾到!”
慕容贺一手撑头靠在软榻上,面容难掩疲惫,听到声音,忙起身迎驾。
两人对坐,相视无言,半晌皇景浩道:
“皇后许久未给朕梳头了。”
慕容贺微愣,继而浅笑:“是好久了。”
皇景浩坐在镜子前,慕容贺站在他身后,拿起碧绿的檀木梳一下下为他梳头。看着铜镜里的人,他道:
“你我都老了。”
慕容贺的手一僵,继而恢复如常:“皇上千秋万代,不老。”
叹惋的声音他的鼻翼中轻轻的发出:“皇后也会说这等话。”
“皇上是来向贺儿示好的吧。”
“贺儿觉得呢。”
她将黄龙吐珠的龙簪插进头顶的发髻:“爹爹年事已高,想要回乡养老,慕容府的宅院本就是皇上赏赐的,爹爹两袖清风,带着家眷离去便好,府邸还要物归原主。”她将最后一缕头发弄好:“还望皇上成全。”
皇景浩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道:“自然。”
“贺儿,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如此的宁心静气。”
慕容仇回到府邸,还未到近前,便听到叫嚷声,他侧出头去,只见火光冲天,忙跑出轿子。
“怎么回事?”
“老、老爷,不知道怎么回事,偏角的厢房突然起火了!”一个回头土脸的小厮拿着刚刚泼完水的水桶喘气道。
慕容仇凝眉:“里面可有人?”
“这厢房没人住,平时也没人进去,应该是没人。”
“有、有人…”身侧几步远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厮抽泣着。
慕容仇隐隐的感觉不对,疾步山前沉声道:“谁?”
“大、大公子和少夫人在里面…呜呜”
“什么?!”管家惊诧,急忙招呼人手:“快救火!快救火!大公子在里面!”
众人一听,更加惊慌。
“老爷,老爷您不能进去!快拦住!”
“老爷您不要急,兴许,兴许是那个小子年纪小吓糊涂了,记错了呢。”
慕容仇被人扶到一边,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老爷,老爷你没事吧?”
“李管家,火已经熄的差不多了,可以派人寻找了。”
李管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好好找,快去吧。”
慕容仇的眼神凝聚着不可抗的黑色:
“把他给我带过来。”
“是。”
那小厮被带过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怎么知道大少爷在里面?”
他偷看一眼慕容仇,被如山的气势吓住。
“说!”
他浑身一抖,颤颤道:“是…是昨天晚上大少爷出去逛的时候,看到了苏烟姑娘,就让李武和我把苏姑娘弄了回来,关在了那厢房里。”
“然后呢?”李管家追问。
“然后…然后大公子就把我们赶了出来,后来小的就不知道了!真的!”
“胡说!”李管家喝道:“既是如此,你又是怎么知道里面有大公子和少夫人的?那也该是苏烟和大公子在里面才对。”
“不是的不是的!”他慌得摆手:“后来我看到少夫人送苏烟姑娘从后门离开,自己回了厢房,后来,后来没多久厢房就起火了,小的说的都是实话都是实话!真的…”
“你、”
“老爷!管家!里面确实有两具尸体!”
他们匆匆赶过去,只见烧焦的两块黑炭,已经让人辨不清面目,然而那略大的脖颈上那块极好的玉坠让慕容仇的心沉入谷底。
“老爷?”
慕容仇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隐忍着莫大的痛苦:
“叫黒木来。”
“老爷?”李管家大惊。
“叫黒木来!”
“是、是。”
慕容仇望着满天的繁星,骨节咯咯作响。
皇景浩,是你逼我的。
“娘娘!娘娘!”
夜刚渐弄,慕容贺与皇景浩刚欲休息,门外便传来丰儿急切的声音:
“什么事?”慕容贺走过来开门低声道。
“娘娘,大公子没了!”
慕容贺瞳孔骤缩。床上合目的皇景浩猛地睁开眼睛。
经过这一系列的打击,我的身体虚弱的厉害,刚刚服了药进入梦乡,便突然被人弄醒。
“苏姑娘!苏姑娘醒醒!”
我睁开眼——是德福海?
“福公公,这么晚,发生什么事儿了?”
“哎呦,你先别问了,且跟我来!”
我随便披上衣服在夜色下跟随他匆匆而行。来至一荒僻处,一个普通衣服打扮的男子立在阴暗处。
“公公?”
“哎,苏姑娘,这是御林军里的副守卫武牧,由他带着你去找毅王爷,”说着他小心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这里面就是取来的蛇簪,无量大师说,只要将蛇簪插入胡狼大汗的死穴就可以了。本来圣上是安排明日送您出宫的,可是只怕等不到了,您现在赶快走吧!”说着递到我手中。
我不解急问:“怎么回事?什么叫等不到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德福海犹疑片刻,跺一下脚:“哎呦,慕容府的大公子死了!”
“死了?”
“据说是被烧死的!本来皇后已经和慕容大人谈好了,慕容大人自愿放弃一切,与家眷荣归故里便好,可谁知闹出这样一出,慕容家就这一棵独苗,您想想,那慕容仇能善罢甘休吗?只怕今夜就会逼宫啊!所以,苏姑娘还是先走为好,晚了就怕走不了了!”
“逼宫?”我握住蛇簪的手微微的抖:“怎么会这样...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们不管。”
“哎呦,苏姑娘,您听老奴说,皇上也不是一点措施都没有,皇上如此英明,定然不会有事的,只是您的身上肩负着整个大叶的命运,可是不能有一点差池啊!您明白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重重的点头。
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德福海松一口气,望着星空祈祷:
愿老天保佑,皇上平安,大叶平安。
慕容仇真的来了,凌晨时分,弩箭刺进城门的声音扰乱了夜的宁静。
数千黑衣杀手从城门攻入,他们动作狠戾,不多时仅存的御林军便节节败退。
“皇上!”御林军守卫林正孝血染金甲:“皇上,反贼突袭皇宫,臣等措手不及,他们已经共进玺门了,还望皇上移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