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晚没想到,她还有回来的一天。
“咳咳……晚晚,睡吧。”老人剧烈地咳嗽着,说句话都很废力。
秦晚收回空洞的目光,看向身侧的老人,他一身的暮气,看着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爷爷,我们还能回家吗?”她没想到自己还能回到这个动荡的年代,这个对她来说只有绝望的年代。
“咳,只要你相信,就一定能……咳咳咳……”老人笑了笑,仿佛一句话就用尽了他的力气,半眯着眼靠坐在一旁。
秦晚将头搁在膝盖上,牵起嘴角,似笑非笑。
回家?曾经的她听这句话,真的相信了,可惜那对她和爷爷来说,只是一个遥远的梦。
因为这场灾难一直延续了很久,直到她死亡。
秦晚抬起右手,愣愣的看着,空洞的目光转瞬间变得异常凌厉,她用全身力气将右手砸向身后的墙壁。
那墙壁虽说是泥墙,却凹凸不平,立时就见血了。
老人被她的动静吓的一迷瞪,待看清她手上的血,顿时慌了。
“咳咳……咳……晚晚……”
“爷爷,我不想受苦了。”秦晚想哭,却发现自己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是啊,她的眼泪早在上辈子就流尽了,又怎么会还有?
老人动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二天,老人带着一脸的沉重离世,做为他在这里唯一的亲人,秦晚嘴角含笑的坐在他身边。
“我就说这丫头是个心冷的人,爷爷都死了她居然还在笑?”
“是啊,真是没看出来。”
三姑六婆的声音不停的在秦晚耳边环绕,却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她,直到老人入土为安,她脸上的笑容才有所收敛。
九月十号,距离上辈子爷爷离世之时早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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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就让她去我们家吧,这么一个孩子,呆在那破棚子里也挺危险的,去我家好歹能照应着,你说是吧?”牛天芳腆着笑脸,亦步亦趋地跟着生产队队长杨浩。
杨浩放下手中的簿子,拿起桌上的茶盅喝了一口。
“牛天芳,你那点小心思我清楚,不就是想给莽子哥找个媳妇吗?这事我可不能应,就算她是来咱们这儿改造的,也不能你想咋个就咋个。”
牛天芳被戳破了心思,一时之间有点尴尬,她家莽子都0多了还没说上媳妇,她能不着急吗?
要不是看秦晚长得跟朵花儿似的,她还瞧不上呢,那瘦胳膊瘦腿的,浑身上下没几两肉。
“话不能这么说,你瞧她那小身板,前儿个要不是我给送了些东西吃,怕是早不行了。这一举两得的事,你说说……”
这话一点不假,这秦晚年纪小,长得却不差,跟年画上的娃娃似的,呆在那里迟早会出事。
到底,杨浩没拒绝,只说:“这事必须得她自己同意,咱可不兴强迫那一套。”陈莽什么样他最清楚不过,长得磕碜就不提了,脑子还缺根弦,这样的人家知根知底的谁会嫁?
他倒是存着好心,那丫头在这里无依无靠的,去了陈家到底能好过些。
“当然当然,哪能强迫她?来来,这是鸡蛋,你留着吃。”牛天芳得了准信儿,这才把手里拎着的网兜往桌上放:“婶家里还有点事,就先走了哈。”
杨浩撇撇嘴,伸手拉开网兜看了眼,求人就这态度,仨鸡蛋~
牛天芳脚步轻盈地踏出杨家大门,仿佛儿子的终身大事已经解决,一个十来岁的丫头而已,她还能哄不住?想着那杯媳妇茶,她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牛天芳年轻的时候也是红溪村一朵花,那会儿还没有成立公社,千挑万选就近找了个对象,却不想是个短命的,结婚第二年就入了土。
寡妇门前事非多,更别提还有个瞎眼的寡母。
一开始这牛天芳的日子也不好过,可是随着时间的消逝,陈母早就不是她的对手,陈家变成她说了算。
要不是她儿子陈莽的婚事一直没着落,这日子算是很舒心了。
眼瞅着有个漂亮姑娘下放到他们队,牛天芳就紧紧地贴了上去,没想到连老天都帮着她,那老头这么快就被小鬼给招了去,她还不抓紧这个机会?
牛天芳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这姑娘在里能靠谁?就她那成分,这辈子都别想在自己面前直起腰板,还得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哼着小曲,她来到秦晚住的草房,她从兜里摸了个纸包出来,这才推开那摇摇欲坠地木门。
“闺女啊,快出来,我给你送吃的来了。”却听‘嘭’地一声,屋里传出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牛天芳适应了房子里的光线,这才看到秦晚坐在角落里,她堆起笑脸走过去。
“哟,这可怜见儿的孩子,还没吃饭吧?来,婶给你拿了馒头。”她把纸包打开,伸手递了过去,纸包上的馒头不过拳头大小,还泛着黑。
秦晚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并没有接。看到眼前这个年轻了好几十岁的女人,她连讽刺的笑都扯不起来。这个女人连命都比别人长,她死的时候这女人还活的挺精神,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祸害遗千年。
“快接着,这要是不吃饱啊,哪来的力气?我刚去了队长家问过了,他说你明天就得跟着下地。”牛天芳搓了搓胳膊,这丫头眼神怪惨人的,不会是晓得她想干啥了吧?
一定是她想多了,这事就队长晓得,她才从队长那回来,就算是漏了风也没得这么快。
想着她刚死了爷爷,牛天芳觉着应该是这原因,她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丫头啊,这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伤心了,不然你爷爷可走的不安生。你放心,以后婶就是你的亲人,要是有人欺负你,尽管跟婶说,婶一定帮你做主。”
秦晚一直看着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牛天芳脸上的笑容跟上辈子不一样了,一点也不觉得亲切,反而恶肉橫生!
牛天芳见秦晚一直不说话,想着她还在伤心着,就坐在一边陪她。
这房子本来是用来堆放柴草的,这次组织安排人下来改造,就给收拾出来放上两块门板充作床,也幸好这是夏天,不然非得冻死不可。
“这房子这么破,以前你爷爷在我也不好说,刚才我去跟队长求了情,让你搬到我家去住,他也同意。”她伸手想握住秦晚的手,却被她闪过去了。
秦晚没有反应。
牛天芳只当她默认了,她就知道丫头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成,咱收拾收拾回家。”
秦晚没拒绝她的殷勤,反正她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
等秦晚从角落里站起来,牛天芳才注意到她的手上包着一块灰布,揭开才发现上面血迹斑斑。
“哟,这是咋了?咋这么多血。”
秦晚摇摇头,抽回胳膊,没有说话。
刚才听到牛天芳的声音,她条件反射的就把手砸向墙壁,结果已经结痂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牛天芳见她不愿意说,也不想勉强她。
她看出来了,这丫头脾气挺犟,反正来日方长,早晚能把脾气给她正过来。
“我呸,这衣服都成这样了,那姓吴的也好意思送人,也就能当抹布使。”牛天芳看到门板上叠放整齐的衣服,很是嫌弃,浅蓝色的衣服上尽是补丁垒补丁,手肘处还续了一截。
这年头,谁有一件不带补丁的衣服都得逢年过节走亲戚的时候穿,又怎么会送人?就连牛天芳自己身上那身衣服也挂满了补丁。
秦晚跟着爷爷来的时候一点行李都没有,连那身换洗衣服都是一个好心的大娘给她的,要不是改造对象是她爷爷,别说衣服了,连根头绳都不成。
听她说这话,秦晚想起上辈子的事。
牛天芳家里没个顶梁柱,这日子过得越来越差,不然也不至于连个二婚的媳妇也说不上。
那时的秦晚太天真,因着牛天芳对她很好,她就把藏在心底的秘密说了出来,这个她爷爷宁愿饿死,也不愿意她使用的秘密。
听爸爸说,她出生的那天是隆冬,在她生出来的那一刻,院子里那棵早就枯死的老槐树又发芽了,不过眨眼间就绿意森森。
后来他们把那个树给砍了,连点根儿都没留。
这之后倒没发生什么异象,直到她6岁那年想吃橘子,硬是让那棵还是小树苗的橘树直接结出了果子,才彻底惊醒了秦家人,从此对秦晚严防死守。
打从牛天芳知道这个秘密后,秦晚的恶梦也跟着开始了。
牛天芳把她关了起来,不再让她出门,甚至取消原定的计划,提前了陈莽和秦晚的婚礼。
秦晚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只有16岁不到。
“得了,除了这两件衣服也没啥好收拾的,咱走吧。”哪怕是两张破布头也能做个抹布啥的,尽管再嫌弃,牛天芳还是把衣服给收走了。
秦晚跟在她身后走出破草房,哪怕她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这路对她来说依旧陌生。
走了大概十多分钟,远远的就看见陈家的砖瓦房,经过多年的风雨房子已经变得有些残旧,但在一片泥瓦房中也依旧显眼。
牛天芳走在前面,给秦晚介绍着:“咱家人少,也没那些破事,都挺好相处的,等见了你就知道了。”
秦晚低着头跟着走,不接她话茬。
他们到的时候,陈母正挽着袖子准备做饭。
牛天芳一路小跑过去,把她手上菜篮子夺了下来:“妈,你别忙活,我来。”
秦晚站在坝子边,一脸漠然的看着两人。
打从她到这个家的第一天,陈母就不喜欢她,比起牛天芳虚伪的善意,她更直接,对她从来没有一个好脸。
陈母不喜欢秦晚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她是城里人。
陈母的男人年轻的时候去城里做工,让人给打死了,最后只赔了点钱就草草了事。
拿着赔偿的钱,陈母盖了三间砖瓦房,又给儿子娶了能干的牛天芳。没想到在她正得意之时,儿子却没了,那双眼就这么生生的哭坏了。
牛天芳拿着篮子坐下,这才想起秦晚。
她伸手冲秦晚招了招:“晚晚,你过来。妈,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秦晚,是个乖巧的闺女,长得可水灵了。”
陈母冷哼一声,甩手摸着进了屋。
牛天芳也没当一回事,扭脸对秦晚说:“人老了脾气有点怪,久了你就知道,她没什么坏心眼子。”
秦晚看她摘菜的样子,也不知道自己图什么。
当她知道自己回到这个年代,第一想法就是陪着爷爷一块儿去,可是爷爷临终前的眼神,分明是希望自己好好的活下去,她不忍心拒绝老人的最后一个心愿。
上辈子她的一生都过得不如意,她希望爷爷不带遗憾的离开。
直到现在,秦晚都没什么真实感,依然觉得自己是一个看客,一个超脱于世的局外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