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方少芹穿着件湖色的襦衣,天青色的襦裙,腰间如意络上坠着一块丹凤朝阳的玉佩,行走之间,轻轻摇晃,在裙褶间时隐时现。
这一次来的都是年轻人,虽然隔着辈份,也嘻嘻哈哈的没有那么多的忌讳。
齐满的媳妇就笑道:“大侄媳妇不亏是熙照来的贵女,瞧这份姿容,我们燕地没一个比得上的。”
方少芹抿着嘴笑:“看婶婶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到了齐家,就是齐家的媳妇。熙照贵女,也是昨日之事了。”
倚在迎枕上的顾夕颜就似笑非笑地望着方少芹:“正是如此!”
方少芹回避着她的目光,低头走到摇篮前去看孩子。
段缨络上前几步,手轻轻地搭在了摇篮上,好象在摇孩子的。
孩子的轮廓和齐灏惊人的相似……不象绯儿,象方家的人多一些,秀秀气气的,象个女孩子似的……
念头闪过,已是泪盈于睫。
她忙眨了眨眼睛。
这个时候,如果真要是掉下一滴泪来,还不知道亲戚间又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来。
还好齐满的媳妇问起顾夕颜明天的“三日礼”来:“魏家隔得远,哥儿又是早了些,姥姥家的人怕是赶不过来!”
“嗯!”顾夕颜点头笑道,“东西早就备下了,人肯定是赶不过来了,只有等满月礼了。”
齐渠的媳妇就笑道:“要不,我们帮着过,也是一样!”
大家一怔,然后都纷纷附合。
方少芹也跟着大家一起说笑了几句,然后就起身告辞了:“婶婶,我听人说易嬷嬷身子有点不爽利,我想去看看!”
“那是应该!”顾夕颜笑道,“她服伺祖母一辈子了,你过去看看,也是主子们的恩典。要是缺什么药材,只管到我这里来拿就是了。”
方少芹笑着曲膝行礼道了谢。
顾夕颜就朝着一旁的云裳笑了笑:“你帮我送送大少奶奶。”
云裳应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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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少芹去见易嬷嬷了?”魏夫人正站在玻璃窗看看着工匠砌屋顶。
云裳应了一声“是”,道:“少夫人那里满屋子的客,我还要赶过去服伺……夫人,您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魏夫人转过身子,道:“少夫人还是亲自在奶孩子?”
这件事,是瞒也瞒不住的。
云裳就点了点头。
魏夫人轻轻地“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你去吧!”
云裳忙曲膝而去。
宝娘就在一旁笑道:“夫人,高姑姑也说,少夫人自己喂养,对孩子和大人都好。”
魏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可这样一来,一时半会怕是难怀上了。”
“夫人!”琴娘笑道,“您看我们暾哥,长得多好啊。要不是少夫人补得好,哪能这样。她这才刚生呢,趁着这机会养两年,再生也不迟啊!”
魏夫人没有回应,道:“你们去看看,那个方少芹找易嬷嬷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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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正尚分成了东跨院和西跨院。东跨院是专门安置那些有主子们身边当差的人,而西跨院则住着一些地位低下的仆妇或是因为犯了错不便放了索性撵到这里来的仆妇,颇有些鱼龙混杂的味道。
因为来时是早上,西跨院里的人要么为了回避躲在屋子里没有出来,要么去了各院当差。所以方少芹进去的时候,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四、五个年幼的孩童蹲在院子中央围着一个破桶在逗鱼玩。
看见有人进来,小孩子们都抬起了头。
一个年纪略大些的站了起来,殷勤地跑了过去:“夫人,您找谁?”
孩子穿着打着补钉的衣裳,但还算干净。
石嬷嬷就笑道:“我们找易嬷嬷!”
那孩子就指着不远去低矮的厢房门:“嗳,就在那里!”
两人推门而入。
说的是屋,实际上只是了个狭长的巷子搭起来的旮旯角,一床门板依墙而靠,床前生着一个小炉子,炉子上搁着个黑漆漆的陶罐。
听到响动,躺在床上的易嬷嬷费劲地抬起了满头银丝的头颅。
看见是方少芹,她不由热泪盈眶,挣扎着坐了起来:“大少奶奶,怎么是您?”
方少芹笑道:“祖母不放心你,让我来看看。”
倒是石嬷嬷,走到床边将易嬷嬷扶了起来。
自从那日徐夫人病倒后,魏夫人就说是易嬷嬷没有把人照顾好,让人把她拖到了贤集院和恭顺院之间的甬道狠狠地打了一顿,把腿给打断了,腰也给打折了……下半辈子,恐怕就得躺在床上过了。
易嬷嬷无力地靠在石嬷嬷的肩头,笑道:“少夫人,夫人的病,怎样了?”
方少芹脸色沉凝,没有吱声。倒是石嬷嬷,低声地道:“……您就放心吧,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亲自在床前侍疾呢……”
这件事,易嬷嬷是知道的,因此石嬷嬷的话音未落,易嬷嬷就急急地道:“大少奶奶,我们都是将死之人,不值得您如此……您和大少爷还是回花生胡同,求求方候爷吧……”
方少芹就露出无奈的笑容:“……玉官不同意,我有什么办法!”
说话间,石嬷嬷就听到院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和互相打招呼的声音。
看来,这里不是久等之处。
石嬷嬷忙低声地道:“我们也不方便来找你……实在是少夫人太狠了,夫人病了,月例竟然没涨,该贴的现在都贴了,如今日常的开销还靠当我们家姑娘的陪嫁呢!”
易嬷嬷瞪大了眼睛。
是为这个才来找自己的吧!
以魏峥嵘的个性,自己和徐夫人怕是都不可能出这院子了,那些私房钱留着还有什么用……说不定,哪天就便宜了魏峥嵘。
她叹了一口气:“少夫人,东西在徐夫人的床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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暾哥过三日礼的时候,魏府在雍州的大管事送来了坐月的吃食和小孩子的日常用品,只是人没法按时赶来。
本应该是娘家的事,来的却是齐家的女眷,这其中,却有两个外客,一个是韩氏,一个是梁掌珠。
韩氏是顾夕颜请来的,梁掌珠却主动请缨。她带来了一件幼儿的斗蓬来,银红色的缎面,绣着梅竹兰三君子的图案,不象一般孩童的斗蓬,绣着的都是蝙蝠之类的吉祥图案,因此颇有几份新意。
梁掌珠就笑道:“这是我们家姑奶奶亲手做的。”
屋里的人熙熙攘攘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顾夕颜笑着点了点头,激动地道:“代我跟她说声‘多谢’!”
后来顾夕颜和齐懋生说起这件事:“……多亏她还记得我……让我有个念想,不觉得自己是孤零零一个人。”
齐懋生就抱着她亲了亲她的鬓角:“又胡说了,不是还有我,还有初十吗!”
顾夕颜回拥着齐懋生,笑道:“因为有了你们,才觉得完美啊!”
一个人躺在摇篮里的暾哥却瘪了嘴哭了起来。
顾夕颜忙丢了齐懋生去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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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齐府就发生了一件事。
贤集院的王嬷嬷出府去看亲戚的时候,被二门的嬷嬷们查出身上带了一小卷银票,票面都是一千两的,一共有三张。
等顾夕颜知道让端娘赶过去看个究竟的时候,那王嬷嬷已经被打得进出多出气少了。守门的嬷嬷把人和东西都交给端娘带了回来。
顾夕颜就问她:“是不是个白白胖胖的嬷嬷。”
那就应该是自己第一次进府的时候,带着她们去槐园拜见魏夫人的那位王嬷嬷了。那时,她就在贤集院当差了,看来,也是个徐夫人信得过的人了。
端娘点了点,然后把那卷着的银票推在了顾夕颜面前。
暾哥难得的睁着眼睛,顾夕颜一直对着他说话,所以只是瞟了那银票一眼。
她心里象明镜似的。
看样子,贤集院的日子不好过,这是在想对策了。
“东西收起来吧!”顾夕颜淡淡地道,“人就交给二门的嬷嬷,该怎样,就怎样吧!”
端娘应声而去。
“等等,”顾夕颜叫住了正要撩帘的端娘,“把这事跟方少芹说说,就说这段日子家里有些乱,让她们把东西收好了,别乱走。等过几天,会把家里的东西都清一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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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嬷嬷急道:“姑娘,这可怎么办?”
方少芹苦笑着把目光落在了躺在病床上的徐夫人身上:“你也听到了,让我们别乱走……我们如果再轻举妄动,怕是要找借口除之而后快了!”
石嬷嬷就升起一股无力之感,突然就想到了易嬷嬷的话。
“要不,你写一封信带给方候爷吧!”
方少芹推开长窗凝望着光秃秃的院子,怅然地道:“盛京远在千里之外,就是想帮我们,也是鞭长莫及啊!更何况,现在我们还能找谁去送信!”
石嬷嬷不由地把目光投向了徐夫人,却吃惊地看到徐夫人的眼角,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方少芹却没有注意这些,沉吟道:“还好我多了一个心眼,先带了些银票出去试试看……那是无名的东西,可以推得干净,要是象玉官说的那样带了首饰出去,事情怕就没有这么简单的完了。得想办法把家里的帐册拿到手,看看这包首饰里面,有哪些东西是在册的,有哪些是不在册的……如果搜到我们这屋里来,到时候,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边,顾夕颜也在交待端娘:“想办法让她们把账册拿到手……能偷偷还上的,都还上……不必把人逼急了,逼狠了。凡事给她留线希望,她就不会孤注一掷……现在还不是时候,能拖就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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