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米心里的秘密,像被人有意地撩拨了一下,让她感到有点难堪。她的睫毛忽然闪动了一下,像回忆别人的事一样,“是呀。”
两人都欲言又止地沉默了数秒。她摊开打印纸,朝雷震面前放过去。
“雷主任,这是我列的名单。您看下。”
雷震神色严肃地认真看了一遍,用笔圈了几个客户。
“这周帮我约他们。”
苏米对他的命令很反感,接过名单看了一眼,有几个客户并不好约,不禁深深自责,为了看起来好看,自己竟然写了那么多很少联系的大品牌客户。
雷震看了看神情不自然的苏米,揣度出了几分。“能约到的,你就先约一下吧。”
和章若玲定好谈特刊的那天上午,苏米正赶上痛经。她在休息室里躺了半个小时,冒了一脑门子的虚汗。雷震走过来看严小陌在翻药箱,问她在找什么药?严小陌边低头翻找边回说,“苏米她大姨来了。”说完就觉得不对劲,暗自骂自己不走脑,说话声音温柔的不一定是女生。她尴尬地看了一眼雷震,他朝她点点头,径自走入办公室。严小陌给苏米吃了一片止痛药,她煞白的脸色才渐渐红润了起来。
秋雨从半夜就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像个流浪歌手拨弄着一把破吉他,没完没了地哼着哀伤的调子。苏米坐在副驾驶,看着爬满雨滴的车窗,无精打采地想着,如果此时回家躺着被窝里该有多幸福。雷震从后排座拿过来一个靠垫,对苏米道“往前。”苏米转过来看他,乖乖地照做。他把靠垫放在苏米身后。苏米愣了一下,瞬间有点儿小感动。那是只灰色绒布靠垫,柔软而厚实。
车里的交通广播一直在播报路况。节目主持人的嘴里像吃了跳跳糖似的,噼里啪啦地说个没完。
最近报社附近封路修桥,要想走出这段拥挤的路段,就得学疯狂老鼠,见缝插针,才有出路。雷震的车走走停停,旁边过来个夹塞的车,他就给让路。
长此下去,“车将不车”了。
苏米平时十分认同这种谦让精神,“但是大哥啊!姐今天身体不适,真不想在车里坐得太久,万一出现意外,万箭穿心都无法形容我的惨烈!”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烦躁地望着车外堪忧的路况。
雷震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和SG电子的人约的几点?”
“10点。”
他看了看左手上的腕表。竟然是运动款的手表?
苏米觉得有点好笑。
雷震那细长而白皙的手指有节奏地弹在方向盘上,似乎胸有成竹。
前方路口终于变灯,他左转,进了一条小道,七拐八扭地转了一大圈,回到报社,重新走了一条远道。
苏米看看手机,已经9点40了!
到SG电子公司的时候,已经10点半了。前台的女孩刚挂了接线电话,抬眼见到苏米,仍旧热情地对她打声招呼,又冲雷震施了一个职业的微笑,“章经理在开会。我带你们去会议室等一会。”
雷震嘴角微微上扬,晴空万里般的俊秀。
“哦,我们自己过去就好了。”苏米一副自家人的架势,着实在雷震面前得意了一番。
两人从前台延伸的尽头向右刚转一个弯,前面走来一个人,头发一丝不乱,雪白的衬衫,深蓝色领带,深色长裤,倒三角的身材,紧致有型。那不是王总监?
王然手里捏着几页纸,抬头看到她,低垂的眼帘全然掀开,黑幽幽的眼神,深邃、明亮。
“苏记者!”
苏米忙加紧走上几步,热情而不做作。
“王总监!上次专访的报纸,您收到了吧?”
“收到了,谢谢!你们找若玲?”
低沉的声音很有治愈的功效,一清早就碰上高富帅(苏米觉得,这种世界50强公司里的中层经理,可以归为如假包换的高富帅了),心情无比舒畅。让那个和土财主女儿拍拖的上司看看,什么叫有型、有貌、有风度、有态度。
“是呀。”苏米的语调变得温婉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雷震不禁觉得好笑,他认识她的时候,她那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架势毫不输于男生。
那天,校报老师找他商量培训新招上来的记者的事情,他刚从《早安日报》实习回来,正步履匆匆地往办公室赶。在走廊里转过一个弯,他刚要进去,右边的腰忽然被冲出来的大箱子一角狠狠地撞上,像被一把水果刀忽然弹出刀尖捅了一下,箱子抱在胸前的她吃力又惊恐地望着他,那双无辜而明亮的眼睛,让他的心忽然动了一下,他忍痛伸出双手抱住那只箱子,对她命令道“松手!”
她逃过一场劫难般快乐地跑在他一旁。那天,他一路沉默地帮她把纸箱一直送到宿舍门口才转身离开。一路上,她不停地道歉,又说,“我前几天按照校报招聘的规定,送了篇稿子,今天接到电话,让我过来,还以为能发个采访证什么的,没想到,诶,校报招我进来就是送报纸的么?”
新生岁岁有,问题年年问。他也懒得回答。
路上总有忽然就停住脚步,一边看着他们,一边或低声交头接耳或惊讶感叹的女生们为她们闪开一条宽阔的马路。苏米顺着这些女生的目光,瞅了过去,那些目光锁定一个人,就是身边这位学长。之前怕他讹她赔钱看病什么的,她一直紧张地低头跟着他走。此时苏米狐疑地偷偷端详了他一下,脸唰地就红透了。这个人的皮肤怎么能这么光洁、五官怎么能这么俊朗?气质怎么能这么阴郁,像被全校女生都辜负了似的。
一路上走着走着,她忽然就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部老片子《这个杀手不太冷》:杀手大叔拎着装手枪的行李箱,萝莉抱着大叔心爱的花盆,二人从地平线上逐渐升起时的那副画面,激昂而悲壮。她斜背个黄色小挎包,他抱着那个纸箱子。两人也是这么激昂而悲壮地走着的呀!
在她宿舍门前,雷震把箱子交回到她手上,并且没有留下姓名,虽然他的名字无人不晓。分别的时候,苏米嬉笑着对雷震说,“谢谢你啦,雷锋大叔!”
“谢谢,我不叫雷锋。也不是大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