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其他宫殿,秋寒宫是整个后宫最孤寂的所在。
虽然所住之人之前必定身份特殊,但一旦到了这里,便没了任何优越之处。整个宫殿,没有任何宫人伺候,每日除了饭菜有人送来,其他一切事宜,皆需自己亲手操持。
多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疯的疯,傻的傻。宫人们避恐不及,情愿分到给妃嫔倒恭桶,也不愿分到给这里送餐。
秋寒宫的饮食居住也是整个后宫最差的,直到后来端木靳称帝,这里的条件才稍稍得到改善。所谓的改善,也不过是这些被遗弃的嫔妃们不用再吃搜菜搜饭。
据说这里的怨魂也是最多,每每需要经过此处时,宫人们情愿绕道,也不愿沾上这里的晦气。
上官温婉一直盘算计划着自己能登上皇后之位,等端木遗即位后,自己就是太后。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住进这里。
对于秋寒宫来说,上官温婉的到来,着实为这里添了一个兴奋点。
如今住在这里的人,基本上当年被端木羡宠幸过的低等嫔妃,对于上官温婉的两朝为妃,没人不羡慕,没人不嫉妒。
这种羡慕与嫉妒,也曾化作熊熊怒火,但经过几年的时间,这种怒火早已经平息下来,然而,人固有的幸灾乐祸依然还在。
当天夜里,上官温婉就迎来了第一拨看望她的人。
多年上位者的威仪仍在,那些人虽不至于太过分,但冷嘲热讽却是存在的。
当这些人一个个离开后,夜又深了几分。
她转身,便看见睡眠中被自己抱过来的端木遗正瞪着双眼看着自己:“母妃,这是哪里?父王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乖,遗儿再睡一会,等过几天,父王便会派人来接我们了……”
“床上有股味儿,遗儿睡不着……”端木遗伸出双手,搂住上官温婉的脖子。
上官温婉顺势将端木遗抱起,走到桌边,哄他睡觉。
也不知道这个房间以前住着谁,死了多久……等天亮后,就把被褥拿出去晒了,希望是个好天气……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住多久……还有自己体内的毒,下个晚上,又该如何熬过……
望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夜,上官温婉的思绪一路向前蔓溯……
那时,对于上官家来说,皇恩正隆。
还记得第一次进宫的时候,自己只是个6岁孩童,年龄不大,粉妆玉琢。
无论是皇上还是皇后,乃至太后,对自己都是极好了,并留自己在宫中住了一段时间。
那会儿,宫里的小皇子还很多,大家都喜欢她的程度,远远超过宫里的小公主们。
她记得,小皇子们为了和她玩耍,大打出手的场景经常发生,还有好几位小王子说,长大后要娶她。
唯一对她不冷不热的,便是端木靳。
众多小王子中,端木靳并不起眼,她的母妃只是一个小小贵嫔,且早早离世,皇上对他也并不待见,若不是太后护着,只怕他根本就活不下来。
没了母亲的护翼,又没有父亲的宠爱,在这宫中,就好像孤零零的风筝,其他孩子基本不和他一起玩耍。
也不知怎么回事,上官温婉却总喜欢去找他玩。
那时的端木靳每每看见这个被兄弟们捧到天上的小女孩,心里就不舒服,情愿一个人读书写字,也不愿搭理她。
小女孩有着小女孩的倔强,端木靳越是不理睬她,她就越喜欢去找他。
渐渐的,这样的追逐与回避成了一种习惯。
也因为上官温婉的追逐,端木靳才渐渐在后宫隐形人中露出身影。
那是一个中秋的晚宴,上官温婉抱着一只小白猫,皇上一时兴起,问上官温婉带着白猫想和谁玩,上官温婉不假思索的说:“靳,我要和靳玩。”
靳……皇上闭起眼睛,似乎想了很久,自己有一个叫端木靳的儿子吗?
喔~是他!他想起来了,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他的母妃只是一个嫔,死于意外滑湖。
皇上将端木靳喊了出来,随意考了他几个问题。
这是端木靳第一次如此面对父王,他显得紧张,却依然将问题回答得滴水不漏。
从此,皇上的心里终于有了端木靳这个儿子。
随着上官温婉越长越大,进宫的次数越来越少,端木靳意外的发现,她不来的时候,自己竟会主动想她。
太子是当时皇帝的长子,皇后所生。
而在后宫之中,最耀眼的,却是端木靳。
当时,皇上曾用这么一句话形容端木靳:“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也正是这句话,皇后和太子对他动了杀机。
他在宫里越加艰辛,他一方面逃避着太子方的压力,另一方面培养着自己的势力。
这个世上,不想成为鱼肉,最好的方法是成为刀俎。
14岁,端木靳封王,赐府邸。
那时的上官家看好端木靳,并不阻拦上官温婉与他交往,于是上官温婉成了靳王府的常客。上官温婉喜梅,靳王府便种满了梅。
那时,一个弹琴,一个舞剑。
上官温婉度过了这一生最无暇的时光。
16岁,厥国来犯,端木靳请战。
就在战事如火如荼之时,宫中发生变故。
太子与皇后意外死亡,皇帝病重,传位于端木羡。
谁都知道这绝不是一场意外,若此时端木靳带兵杀回京城,尚有一线希望,但,倘若他走了,这轩国的北大门,无疑是向厥国敞开。
战争打到第四个月,京城传来消息,上官温婉被端木羡钦点进宫为妃,上官温婉不从,端木羡以北方战场粮草为质,为了端木靳,上官温婉只得进宫。
进宫之前,上官温婉留下四字:等你接我。
半年后,边境平定,端木靳却已然失去了最好的攻打京城的机会,朝堂也已趋于稳定。
以一王之势抢皇帝之位,谈何容易?端木靳能做的,便也只是养精蓄锐,他没日没夜的训练精兵,拉拢人心。
是的,上官温婉进宫前留给他的话,他一刻也不曾忘记。
对于端木羡来说,留着端木靳,无疑是一个定时炸弹,可若当真把他除了,谁来替他守着这轩国的北大门,厥国铁骑之威,朝堂几人能抵?
最后,在端木羡几个亲信建议下,他给端木靳指定了一门政治婚姻,以断他后路。娶异国公主者,自古无一人登基。
自然,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江山,到最后却死在这看似高明的指婚中。
至于上官温婉,后宫的生活并不好过,之前的艳名远播,让后宫女子视她为眼中钉。但凡是位份比她高一点的嫔妃,都会人前人后刁难于她,甚至好几次,宫中嫔妃联合起来栽赃陷害。
而她对端木羡的态度,从进宫开始,一直不冷不热,好几次危难之时,端木羡的态度都是不置可否。
在皇后的主使下,上官温婉被针扎,被关小黑屋,被放老鼠咬……
而上官家,在朝堂中也逐渐有式微之势。
上官温婉终于明白到进宫前父亲对她说的那番话:你的恩宠,不光关乎你个人的生存,亦关乎我们整个上官家的荣辱。
一夜之间,仿佛被换了一个人,她开始婉转承欢,她开始投其所好,她开始阿谀奉承,她开始算计其他嫔妃,她的位份一路高走,她开始恩威并重,她开始踏高踩低……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后宫之中,最尊贵的位置。
是的,要想不被人欺负,就要把其他人都踩在脚下。
很快,她与皇后分庭抗争。
至于端木靳,那已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了……
从靳城到京城,从王爷到皇帝,那是一条太过漫长的路,与其寄希望于别人,不如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上。
端木靳大婚,她的心里有过一瞬间的疼痛,但是很轻,很细,轻细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红玉传来的消息,却不能忽略。
“厥国公主貌美,皇上几次呆滞入迷。”“靳王从不碰王妃。”
很好,既然皇上喜欢,那待他们入宫之时,我就把这个女人献给皇上,她虽然美貌,但毕竟是靳王王妃,皇上用过后,即便再鲜美,也不能占为己有。
而对于自己这个成全者,皇上肯定赞赏有加。
想到这里,上官温婉忽然笑了下……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抵就是这样了。
那一夜,她一直站在关雎宫外面,里面,是自己曾经最爱的男人,正在自己的床上,用他的身体与精血,救另一个女人。
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半年后,漫天的火光,烧掉了前半生,却也照亮了她的双眼。
当端木靳牵着她的手,从殿堂里走出来的时候,她以为,久违的温暖,原也可以触手可及。
若可以,她愿意做回从前那个单纯的上官温婉。
然后,她看见那个女人苍白的脸,端木靳有过迟疑。那一刻,她是紧张的。
还好,端木靳终究,还是牵自己的手走了。
回到关雎宫,端木靳将她安置到床上,哄她睡觉。
他说:“婉儿,你什么都别想,好好睡觉,我会对你好的。”
然后,他起身。
“靳,你去哪里?”她一下坐起来,拉着他的手臂。
“辰儿身体不好,我得去看看她。”他说。
“不,不要!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她仰头,寻找他的唇。
那天晚上,他留了下来。
很多年后,上官温婉一次次问自己,那夜,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夜,她想的更多的是,为自己腹中的胎儿找一个借口,而端木靳,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和她做……她不知道。
上邪辰总以为端木靳和自己有过无数个夜晚,事实上,真正有过的,不过那一夜而已。
原以为,经历了一朝的覆灭,她便可以做回自己了。
可是,她很快发现,自己并不开心。后宫之中,最尊贵的位置,依然不是她的!她不甘心!
倘若不是当年的阴差阳错,她才应该是轩国的皇后,端木靳最爱的女人!
是的,她要把那个位置抢回来!
她设计让端木靳误会上邪辰心胸狭窄,擅嫉;
她设计让上邪辰误会吃醋,让她以为端木靳最爱的人从来不是她。
对于一个真正爱上的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招更有用的,那两个人果然开始争吵。
端木靳一连几日都住在自己寝宫。
然后,便是真正的杀手锏了,她服毒,造成自己早产的假象,嫁祸给上邪辰。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上邪辰居然有孕在身,居然喝了那杯堕胎药。也好,上邪辰堕胎后,自己的皇儿便没了威胁。
那日在城门口,当端木靳下令放箭时,她多么希望上邪辰就此命丧黄泉,可那个该死的萧轻舟,竟全然替她挡下!
端木靳将周芷儿和孟甜心赐死,却并没有让跪着的自己平身。当时,她就知道了,端木靳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可他,依然留下自己的命。
再以后,端木靳很少去看她,但他仍派人将凤印给她送过来,随同还附有一句话:除了爱,但凡你想要的,只要我能给,都会尽量给你。
她笑,作为女人,作为后宫的女人,最可贵的,便是帝王之爱。只有帝王之爱,凌驾于所有一切虚名。
都怪上邪辰,是她,占据了端木靳的真个身心!只要她死,端木靳一定就会爱上自己!
端木靳派出人马寻上邪辰,她便也派出人马,乔装成宫内侍卫,刺杀。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招暗棋,当年幽冥宫欠自己一个人情。那幽冥宫宫主本在寻萧轻舟报仇,恰上邪辰和萧轻舟在一起,顺便帮自己解决了便是。
后来,后来,上邪辰坠崖……
次日,端木靳回宫的时候,竟已是满头白发。
上官温婉终于明白,那个男人已然心如死灰,那些曾经动过的心,已不可能再找回来。
那好,你既然不能给我你的心,那我就只能要其他的。
于是,她去要了,她要的是皇后之位。端木靳没有答应,却允了她贵妃。
原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的一直过着,直到那个和上邪辰一模一样的女人出现,再次燃起她的所有欲望。
遗儿,太子,皇上,太后……
对着苍茫的夜空,上官温婉忽然笑了。
上邪辰,你终究,还是回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