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蕙想了半晌,还是没想起他到底是谁。
足见前世和他并不算太熟悉,最多是在宴会上惊鸿一瞥。
男人问她是谁,来东沪和谁接头,阿蕙很配合的支吾两声,表示自己愿意说话,只求把嘴里的毛巾拿掉。
不要过分的冷静,那样显得心有城府,更加引起这个男人的猜忌;也不要过分的害怕,太害怕的人总叫绑架者讨厌轻视,免得他心情烦躁,一刀毙命。
阿蕙控制自己的情绪,既配合又强撑几分坚强,让人不会太忌惮,也不会太小瞧。
此刻,不管是被忌惮还是被小瞧,都是没命的。
“不要大声叫嚷,你的命在我手里,要听话!”男人低声警告道。
阿蕙犹豫了一下,才缓缓点头。
恰到好处的表现,让男人的戒备松了几分,拔掉了阿蕙口中的毛巾。她只觉得嘴巴酸痛,舌头都麻木了。
“老实说吧。”那男人把枪对准阿蕙的头,声音里带着几个哄诱,“你应该不是主谋吧?没必要为了旁人牺牲性命,只要老实告诉我,我保证不要你的命,还会帮你做一场戏,让你回去有个交代。”
“……我,我是从茂城来的,不是杭州!”阿蕙声音似颤抖,又强自镇定。
男人眉头一挑,唇角就浮动了几缕讥诮。
就是这个表情!
好熟悉!
“继续说!”他似笑非笑,幽暗中的眼睛明亮又犀利,静静看着阿蕙。
已经是刀俎上的肉,还要挣扎?他心里大概是这样想阿蕙的吧?阿蕙能从他的表情里看得出来。
“……茂城督军孟宇轩,您知道吗?”阿蕙又道。说完这句,她抬眸去看男人的表情。
倘若他露出戒备,那么他和孟督军的关系肯定不好,阿蕙就不准备往下说了,而是改用苦情计;倘若他不戒备的话…….
男人眼底闪过几缕思索。
他可能是一时间还没有想起谁是孟宇轩。
那么他就和孟督军不是仇人了!
阿蕙忙低垂了眼帘,继续道:“我是茂城督军孟宇轩的准儿媳妇!”
她手里有枪,而且是德国新款的,黑市上都买不到的,倘若非要说她只是赵家四小姐,这人是不信的。他已经先入为主,认定阿蕙是刺客的。
说自己是茂城督军府的人,这样还是可信的。
果然,那人沉默没有说话,看了眼阿蕙,想从她表情里判断出真实性。不过他并没有太多的相信。
他和茂城军政府不熟,不知道茂城那边的底细。
就算阿蕙是茂城军政府的儿媳妇,也可能是捏造的。
茂城…….
“茂城来的…….”男人嘀咕着,放佛在从记忆中寻找茂城的痕迹,来验证阿蕙的话,突然他语气一滞,又问,“还有呢?继续说!”
阿蕙配合得很乖巧,道:“我姓赵,茂城船舶赵家的四小姐……我家的佣人打死了英国水兵,我哥哥争取到了公共租界的法庭审理,我来东沪找华家的大少爷华东宸,去茂城和英国人对簿公堂。”
男人听着,眉头就蹙了起来。
这都算哪跟哪啊!
“你很不老实!”他讥诮的声音变得狠戾,“看来你是没吃到苦头,还在糊弄我!”
阿蕙心里也乱了。
这话是要用刑吗?倘若用刑,杀她灭口也不会太远。
人生地不熟的东沪,阿蕙只是带了老虞来找华东宸。她曾经逃亡的时候,一个人到处奔波,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
可能是她手里的枪,给她带来了噩运。
拿着枪的漂亮女人,总是让人感觉不简单。
“我哪里不老实?”阿蕙反问,抬眸逼视他,“你根本听不出我话里的破绽,就说我不老实!”
她声音很利,眼神也没了畏惧,反而叫这男人一顿。
屋子里静的骇人。
腊月的东沪,海风在檐下呼啸而过,窗帘簌簌颤抖,室内更是寒意渗人。
阿蕙却是一脑门的冷汗。
这是她第二次被绑架。
从重生这件狗血事件开始,她的生活就不停重复着这等诡异。第一次被绑架,莫名其妙打得半死,又被莫名其妙救出来,至今她仍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绑架她的和救她的分别是谁,有什么目的;
而现在被绑架,因为老虞跟着来了,她不想无谓牺牲老虞,所以束手束脚任人摆布。
阿蕙不觉得自己凭着单薄的身子和一把小手枪,能从这个带枪军人手里,顺利带着老虞逃脱的。
倘若是她自己,拼死一搏也就罢了。
可是老虞…….
前世三哥的死,对阿蕙和赵家的打击巨大,让阿蕙对生死有种近乎病态的惧怕。她不是怕杀人,她只是会情不自禁想起被杀者的家人。
上一次绑架,因为她的错误判断,老周被杀害,留下了孤儿寡母,阿蕙至今还是心里愧疚不已。
“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但是我真的是无意看你的。倘若你相信我,我甚至可以掩护你离开…….”屋子里很安静,阿蕙主动道。
方才她的一句话,让这个男人陷入沉思,半晌没有再开口,阿蕙只得主动道。
“掩护我?”那人冷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除了我,你还有可以相信的人吗?”阿蕙道。
逃亡的经历她太熟悉了。
在逃亡中的人,精神有时候不太正常。
有时候累的很脆弱,甚至自暴自弃,干脆就相信陌生人,心里念着哪怕死也也好,解脱了;有时候精力充沛,哪怕是自己认识的人,都不肯相信。
逃亡让一个人变得敏感,可能有些精神质。
当年阿蕙就是那样。
要不然,她在码头遇到了华东宸,也不会那么轻易就相信了他,跟着他回家去了。
那个时候,她就是觉得还不如回去找何礼,让他杀死偿命好了……..所以陌生人华东宸愿意帮助她,她就很痛快的接受了。
华东宸是个君子,他没有害阿蕙。
不知道此刻的这个男人,是怎么样的状态?
他逃亡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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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沪的珍馐园饭店,有西装店的伙计拿着一套男士西服找上门来。
他道:“409号房间的廖太太定的衣裳……”
珍馐园的老板愣了愣,问:“409号房间,不是上午才住了客人?那位客人姓赵啊。”
伙计在一旁提醒:“穿着男装的赵小姐,和一个先生一起来的。是不是就是廖先生?”
西装店的伙计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廖太太电话打到我们店里,让送了衣裳来。对方说是廖太太,其他的,我都不清楚的……”
饭店的老板对自己店里的伙计道:“你上去问一声,看看是不是弄错了…….”
因为赵小姐的确是跟着一位先生一起上楼的,老板也不好断定西装店送错了货。
饭店伙计道是,忙跑上楼去。
片刻又下来,笑着对老板道:“是廖太太定的。她先生是追着她出门的,所以没准备衣裳。”然后对送西装的小伙计道,“快上去吧,廖太太已经等了好久。”
送西装的小伙计便拿着衣裳上门。
等那个小伙计转身走了,饭店的伙计对老板说:“……只怕是内地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出来会情夫的吧?那位赵小姐…….呃,廖太太,出手好大方!”
说罢,饭店伙计把一块银元放在老板的掌心。
老板拿在手里掂了垫,分量很足,是真的银元,便低声对那个伙计道:“别声张,只当不知道!”
伙计笑得意味深长。
送西装的伙计下楼时,也是眉开眼笑。不用说,廖太太也是赏了他不少钱。
大约下午四点,赵小姐下楼,身边挽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饭店大厅喝茶的客人都眼前一亮。
很相配的一对!
女子穿着银红色大衣,大衣底下是玻璃袜、红色高跟鞋;红色大氅底下,是见墨蓝色的旗袍。高挑个子,身量曼妙,肌肤欺霜赛雪,红唇妩媚;带着一顶宽檐帽,黑色面网上坠了血色宝石,衬托得她越发娇嫩妖娆。
她带着黑色的皮手套,挽着身边男人的胳膊。
男人新刮了胡子,大约三十来岁,眼睛深邃,鼻梁高挺,薄唇下,坚毅的下巴微抬,带着几分桀骜。
伙计忙迎上来,道:“赵小姐…….廖太太,廖先生,这是要出去吗?”
“是啊,去帮我们叫辆汽车来。”阿蕙抬眸,从手提包拿出一张粉色的票子给那伙计。
伙计很高兴,忙去叫车子了。
他一开始以为这个廖先生,是赵嘉蕙的情夫。
如今再看,又不太像。
廖先生模样是很英俊的,只是眉宇间的威严,不像是装出来的。他应该是军人出身,站着都军姿勃发,令人不敢小瞧。
不管对方是谁,只要肯给钱,伙计就敬他们是上宾。
赵嘉蕙和廖先生上了汽车,一直往西走,去了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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