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屋子里烧了炉火,温暖和煦。
外面仍是暴雨,阿蕙进来的时候,带来了满身湿气。
三哥让她过来烤火。
阿蕙就坐到了炉火旁边。
“你看她…….”三哥指着床上绫罗被中裹着的宁嫣然,对阿蕙叹气说,“平日里瞧着挺带劲的,哪里知道竟然是个没用的,一点风寒都受不得。”
话虽然故作埋怨,实则很是担心宁嫣然。
从什么时候开始,三哥和宁嫣然的感情变得浓烈了?
是从阿蕙逃难、宁家鼎力相助,赵嘉林感激开始?
还是平常相处的点点滴滴?
亦或者,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发酵,如今才酿成了爱情的美酒?
阿蕙是很替三哥和宁嫣然高兴的。
“受了点风寒,应该无大碍,你不用太担心。”阿蕙安慰着三哥。
三哥却撇撇嘴,说:“我担心什么?”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态度。
阿蕙来找他,也不是讨论这些的,她便笑了笑,没有深究。宁嫣然在沉睡,呼吸却均匀轻盈,应该没什么大事,阿蕙就顺势转换了话题,问起城门的事:“……守城的士兵多吗?”
赵嘉林倒没有想到阿蕙会如此一问。
“没留意,风太大了!”赵嘉林想了想,说道,“嫣然叫我给点钱,结果那人就鸣枪警告,我就没敢往前凑…….”
阿蕙心里一咯噔。
她总预感要出大事。
前世的今年年底,正好是孟宇轩去世,茂城南方部队哗变,何礼控制驻军围攻茂城,夺下军政府的事。
虽然晚了几个月,却也是在今年。
孟子楠虽然已经是茂城督军,且花了三个月的功夫整治部队,可那些人是否忠诚?
会不会有人趁着孟子楠去安徽提亲的空隙图谋不轨?
阿蕙心里隐约有几分担忧。
前世那场动乱,茂城交通和经济几乎陷入瘫痪,城市建设被摧毁了不少,很多店铺被毁。
阿蕙和赵嘉林刚刚开了自己的铺子…….
而军政府的事,阿蕙又知之甚少。
“不会有事的。”赵嘉林见阿蕙沉默,轻轻推了推她,“你就是多心!茂城一向防御坚固,不会打仗的。”
要是内乱呢?
这话在阿蕙心里转了转,最终没有说出来。她犯不着让大家跟着一起担心,战争又不是她能规避的。
要是像前世一样的内乱,阿蕙和赵嘉林的铺子可能要遭殃。特别是阿蕙那些昂贵的机器,刚刚从德国运回来的,投入巨大。要是被毁了,真是哭都来不及的。
三哥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炸毛。
阿蕙就什么也没说。
“是我杞人忧天了……”阿蕙冲三哥笑了笑,“你别担心三嫂,她没事的。你早些睡。明日天气好了,还要陪着三嫂去宁家呢。”
说罢,她走了出去。
外面依旧是暴雨。
赵嘉林却好笑。
阿蕙喊宁嫣然叫嫂子,喊得很自然,赵嘉林不知道阿蕙是如何做到的。她们是从小的朋友,应说会有几分膈应的啊。
可是阿蕙丝毫不觉得。
宁嫣然一嫁过来,她立马很自然喊嫂子了。
是缘分吗?
回头看了眼睡得安静的宁嫣然,赵嘉林唇角有了几抹宠溺的笑意。
第二天,狂风暴雨终于停歇。院子里不少细小树木被大风刮倒,七零八落的。佣人早起就开始收拾。
家里的孩子们起来之后,都怕树叶上残留的雨水打湿衣衫,没人往院子里跑,除了阿蕙的大侄儿明益和兆慎。
两个小鬼起来就跑到园子里帮着佣人把掉那些被吹断的树。
明益向来顽劣,佣人见怪不怪。
可兆慎是客人。
最终,管事劝不了兆慎,就跑来告诉阿蕙,让阿蕙把兆慎领回来,免得割伤了手。
满园子的断枝,不小心就磕着碰着。
阿蕙笑道:“没关系,只要他们不给佣人添乱,让他们玩吧。”
孩子天真无忧的年纪还有几年?
等到战乱一起,这些简单的快乐都变成了奢侈。况且兆慎是男孩子,骨子里就有野性,何必扼杀?
管事咋舌,心想这位四小姐心够大的。
风暴停了,家里昨日抛锚了一辆车子,还没有修。家里现在就只剩下四辆能用的车子了。
阿蕙梳洗过后,先去了三哥的院子,看看宁嫣然如何了。
宁嫣然已经起床了,正在梳洗。她酣睡了一夜,气色大好,不见了昨日的苍白与单薄。
阿蕙就跟她说笑:“你可把三哥吓死了!昨日他坐在你床边,看着你睡觉,可怜兮兮的,只差哭了!他生怕你有事…….”
宁嫣然大乐,回头问正在穿风氅的赵嘉林:“是真的吗?”
“想的美!”赵嘉林头也不回,整了整衣襟说道,“你平日里那么泼,又重,我老早就知道你没事来着,才不担心呢。”
宁嫣然听到赵嘉林说她重,手里的梳子就想扔过去砸他。
可想到昨日汽车抛锚,他背着自己走了一个小时的路,心里似灌了蜜一样的甜。手里的梳子不想扔了,可嘴上不饶人:“因为我泼,又重,才跟你是绝配啊!”
赵嘉林作势要抡她。
小两口斗嘴不亦乐乎,老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前后脚也来了。她们都担心宁嫣然有事。
昨日是三朝回门,结果关了城门,今日要补回去。
看到宁嫣然神采奕奕,没有半分病态,大家都松了口气。
“电话没通…….”大太太对宁嫣然说,“你大哥一早就派人去看了,估计城门开了。你和小三直接回去吧。”
宁嫣然点头说好。
一行人便去了饭厅吃饭。
大哥坐着,连报纸都没有,他表情有些烦躁。关了城门,就什么东西都送不出来。
女眷们顿时就敛了声息,安静坐下来吃早饭。
孩子们倒不管不顾,依旧打闹着。
早饭没有用完,去城门口打听消息的佣人回来,跟大哥说道:“…….城门还没有开,多了很多守军。门口挤满了人和车,都等在进城呢。我好不容易挤进去,告示说封城五日,捉拿从温州跑过来的惯匪。”
这分明就是托辞。
什么缉拿土匪封城,都是官僚军阀的借口。他们肯定另有目的。
只是,孟子楠去了安徽。那么下令封茂城的到底是谁?
阿蕙问那个佣人:“是谁让封城的?”
“是孟督军…….”佣人支吾了一下,说道,“不是孟督军,还能有谁?”
他也是猜的。
城里进不去了,大哥的公司也去不了,阿蕙和三哥的铺子也不能照应,什么都变得未知,叫人不安。
三哥听出些端倪,道:“子楠不是去了安徽,他怎么会下令封城?再说了,捉个惯匪就封城五日,这不可能!”
这个,大哥和阿蕙心里清楚。
赵家其他女人没有足不出户,她们不太关心时局。倘若不是赵嘉林这样一分析,她们真不知道。
这下子,饭桌上愁云满布。
宁嫣然三朝回门,就算彻底毁了。好在宁嫣然原本就是西式婚礼,她倒也不甚在意。
她父亲在茂城颇有势力,除非茂城被屠城,否则伤不了宁雍。
所以,宁嫣然倒不担心家里。
她跟大家说:“我爸肯定会叫人看着咱们家的铺子,大哥、阿蕙,你们都不要太担心。”
宁雍肯定能会照看赵家的公司和铺子。
可是时间久了,假如宁雍也自身难保呢?
大太太却是松了口气,道:“对啊,亲家会照顾公司和铺子的,你们不要太着急。”
大哥没有接话。
阿蕙只是笑了笑。
吃了饭,阿蕙对老太太几个人说道:“上午没事,你们陪着嫣然摸牌吧…….”
宁嫣然笑着说好。
城里进不去,也没有旁的事可以做,只能摸牌了。
宁家虽然有烟馆和赌场,宁嫣然却没有染上恶习,她不抽大烟、也不喜欢捧戏子。
大哥要出门,他要亲自去城门口看看。
阿蕙也跟着去,大哥没有反对。
路上,大哥甚至问阿蕙:“你说,会不会打仗?”
“肯定是附近的驻军进了城…….”阿蕙叹了口气,“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孟子楠又不在茂城,他们肯定是听到了风声,进城来防御。倘若真的被攻占了,烧杀抢掠肯定是少不得的!”
大哥眉头就紧锁。
他出生在茂城,虽然华夏多有战火,大哥也只是用报纸上看到,却没有亲身经历。
阿蕙说烧杀抢掠,让大哥胃里一阵翻腾。
他感觉特别不舒服。
“除了咱们家,大部分亲戚都在城里。要是城里被抢了…….”大哥不敢设想。
阿蕙却没有安慰他。
前世,茂城的确有过一次战火。
只是那时候叛变的是何礼,而阿蕙是站在何礼这边的,所以她和赵家那时候没有被波及。
而今生,谁又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离城门尚有三里远的时候,已经挤满了汽车和人群,全部都是等着过城的。
茂城虽小,却也是很重要的交通要塞。
一旦出事,不少地方被牵连。
阿蕙和大哥的车子,最终挤不进去。
两人下车,阿蕙带了宽檐帽,挽着大哥的胳膊,徒步往城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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