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潮水打湿的空气里血腥味和焦灼的热气浑浊在一起,子鸢在烟煴着这样的气团里,站起身子,身上的伤口不深,血凝固在衣角上,是很刺眼斑驳的痕迹。
当所有不清晰的白雾散去,延宗的身影才逐渐清晰起来,他跑到子鸢的身前,望见她身上大小的伤痕,如同几只丑陋的利爪紧紧陷进她的血肉。他皱了皱眉,伸手去扶她,“严不严重?”
子鸢勉强的笑着摇摇头。
延宗见她脸色确实不是很好,一只手臂环在她的肩头,以给她支撑。延宗又转头问其他人,“死伤如何?”
“大家多少都受了伤,三人死亡。”一个士兵在风里颤巍着身子说。
延宗垂下目光,看到交错在完全僵冷的尸体上,几具新的尸体正逐渐僵化,一抹悲伤的薄雾氤氲在他明朗的脸颊上,骤然淡化开了。
“先离开这里!”延宗的声音在清冷的空气里,倍显沉重。
他们在枯树林的一角里安歇,窸窣的枯叶碾碎的声音在逐渐凝重下来的空气里回荡,天空很快也暗沉了脸色,那些晃动的人影只能够看到不清晰的轮廓,却看不到任何人的情绪。
延宗蹲在子鸢的面前,覆满朝气的脸庞上流转着澄澈明朗的瞳仁,他望着子鸢脸颊上一个细小的浅痕,撇着嘴角说。“这要是毁了你的容颜,那可怎么办啊?”
子鸢望着他,邪气的眼神里逐渐消失了凝重的气息,她抬起纤长的手指戳了几下自己的脸颊,说“用你的皮来换喽。”
延宗很不情愿的摇头,“我的皮哪能配的上啊。更可况……”延宗伸手扒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坚毅而清晰的锁骨,他指着一个地方说。“我这里有更明显的疤痕,你是不会想要的吧。”
子鸢望着延宗指的地方,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沉积出了麦色坚毅的肤色,而在清晰的锁骨线于颈部相近的地方,一条细长的疤痕呈弯月状安静的趴在那里。看到这样的疤痕,她忽然脑子里模糊起一个人的面容,在他坚硬如玄铁从不动摇的脸上,也曾有过这么一个疤痕。只是那个疤痕,比延宗身上的更加深陷和丑陋。
延宗在把衣服重新整理好,再一抬头却看到子鸢沉默的双眼里,沉淀着凝重的暗流,他知道子鸢想到了什么,他说。“你不用想太多,这就是战场,也许这一刀如果力道再强一些,我早就丧命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上站场?”
“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只是不想失去重要的人吧。”延宗的眼睛微微合了起来,哀伤的情绪掩盖住了他明朗朝气的笑容,他的嘴角越陷越沉,他说。
“其实,在我懂事以来就从来就没有见过我的父亲,虽然二叔对我犹如儿子一样,可是所有人都没把我当回事,他们的眼睛里只有太子,所以我才开始折磨他们,就死为了让所有人都注意到我,然后畏惧我。后来,待我第一次上了战场,我看到我的哥哥们,站在喧嚣着血腥战鼓的风里,他坚毅而桀骜的身姿,我才知道其实我最期望的是,他们对我想法,我希望总有一天他们能看到我能够跟他们并肩战斗,而感到自豪的样子。”说到这里,延宗停顿了一瞬,他叹出一口气,说。“可是,现在那四个身影,却只剩下两个,我不想让他们在消失下去,所以我必须做到足够强大。”
子鸢看着他垂下目光的脸,悲伤的气息仿佛也透进了自己的眼睛里,涌起了一片的水气。她伸出苍白的手,抹去落在他肩上冻结了的潮气,却没能说出什么。
风还在无限的蔓延,夜色泼墨成最浓的颜色,延宗眼睛里氤氲的水气已经被风干了,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看到子鸢闭着眼睛,呼吸沉稳而轻缓,仿佛已经沉睡下去了。他望见子鸢的披风已经不见了,就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他的身上,自己则只是靠在她的身旁。
清晨微蒙,子鸢感受到露水清澈而清冷的滴落在自己的脸颊上,湿润而冰洁的触感,让她从深渊里重新的苏醒过来。
她抬抬眼皮,冰冷的风霜在她的脸颊上覆盖成一层薄层,她揉了揉脸,冰霜瞬间化作了晶莹的粉尘,飞散在空气里。她睁着惺忪的双眼,望见天空上的云层不知什么时候,全都消散了,阳光没有阻碍的肆意的挥洒在寂落的枯树林里,却没有一点温存的柔和,只是把所有的凄凉照得更加清晰。
子鸢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手里握了一下盖在身上的披风,冻结的碎冰里还留有延宗明朗的气息。她站起身,望了一眼,很多人都沉睡着,只有少部分的人围在一起,佝偻着身子仿佛在看什么。
她把披风披在肩上,走进了几步,却发现延宗蹲在一具没有完全烧焦的尸体前,拨弄着什么。子鸢没有出声问,只是透过肩膀的缝隙,把目光聚集在延宗的动作上。
延宗用匕首把尸体翻了过来,焦黑得不均匀的尸身,只有胸口的部分是完整的,而因为狭小的缝隙摇摆不定,子鸢并看不清楚有什么异样。直到延宗从尸体的衣襟里,挑出一张褶皱而被熏黑的纸。延宗蹙紧了一下眉头,他站起身来。因他身量较高,子鸢在人群的后面,仍能看到他的额角上几缕凌乱而桀骜的碎发。
当他手里握着那张纸,从人群里走出来的时候,他余光所触及的地方,就看到子鸢的衣角,他抬起头时混沌的目光里有一抹失落和哀恸夹杂的水雾。
子鸢几步走到他面前,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崭露出这样的神情,问道。“里面写的什么?”
延宗沉默着面容,叹息的话到嘴边,却又退了回去,他垂下目光,抬手把信纸递给子鸢。
子鸢把信纸摊开来,简练而清晰的字迹排列在上面,虽然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却大概能看懂。她望着皱紧的纸张,平淡的面容上又细微的颤动,她抬起撼动的眼睛,水雾蒙蒙得望着延宗,“太……太上皇驾崩了?!”她的声音很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延宗沉重的点点头,紧蹙的眉头却没有松懈。“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如果俨知道了,恐怕……”
子鸢把信重新叠好,在清冷的空气里叹出一口幽怨的气团,“你……只是在担心琅邪王么?”
延宗底下头,知道她的话意所指,一股冷峻而清冷的寒气从他澄澈的面容上徒然的升了起来。他小心的退避开其他人,低言对她说。“说实话,其实我并不感到高兴。”他仿佛清冷如薄冰的目光里,子鸢忽然看到一丝的恶狠,连同她自己的心都徒然的颤栗了一下,延宗继续说。“他杀了我的两个哥哥,却这么痛快的就解脱了,他还没有尝受到他该有的惩罚,我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去高兴。”
自语昂望着他的脸,仿佛澄澈的眼睛里浑浊了太多她看不清的东西,冷艳的目光锋利的划破着子鸢的皮肤,甚至她感觉到自己的每一个伤口都隐隐的再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