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凄冷呼啸着绝望的悲鸣,风把所有残留的余温都结成了寒气。潮湿的味道一直都没有减退,花木桠枝仿佛在荒芜的平原里,折断了最后的精魂,示意着要葬送在冬天来临的时刻。
天边层层厚晕滚滚相聚,昏暗的天仿佛又近了。
高肃的军队已经接近了与突厥的边界,子鸢知道这里处于上北,而在这个上北的地方,可以看到很多相貌奇特的人。他们厚重的衣服裹身下,结实的肌肉线条清晰的被勾勒出来,他们的眼睛不深邃,是颇为浅淡的颜色,在清冷模糊的阳光下,涌动着异样的光泽。
这些人显然不是中原人,而是处于这里极少数的小民族群体,他们游牧在突厥和北齐交界的地方。当他们见到北齐的旗帜时,都纷纷退让在两旁,他们的脸上是被覆盖了一层厚重的风尘,除了浅淡清晰的瞳仁,其他的皮肤几乎都看不出原有的颜色。
高肃策马在上,很缓慢的从他们身前驶过,他低垂着眼睛,目光趟过下面所有人的面孔,他发现,这些人也用同样的目光在望着他们,那些眸子仿佛是浅淡地犹如湖泊平静在无风的地方没有波澜。高肃的目光逐渐下移,看到他们每一个人的腰间都系着弯月式的短刀,背后也都挂着弓弩和箭矢。
他望着这些人,眉宇忽然紧蹙,悠然而平静的神情,被凝重的深思驱使,他转过头,对在旁的延宗低语了几声。同样,延宗的表情也逐渐凝重,他对高肃点点头。就策马转头,向队伍的最末的尽头跑去了。
子鸢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她策马走到高肃的身边说。“出什么事了?”
高肃说。“你看到那群人了么?”
子鸢回望了眼,那些逐渐远去的身影,她说。“看到了,虽然样貌奇特,应该是附近的少数民族吧?”
“也许,一开始我也这么认为。”
“为什么这么说?”子鸢转回目光,望着高肃在风里桀骜的侧脸,说。
“他们的身上有短刀和弓箭,我起初也只是认为他们是以狩猎为生的人。”高肃侧过脸庞,凝重的颜色又浓烈了一些。“但是,一般的人,看到行军的队伍都不会这么目不斜视的望着我们,他们甚至只会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因为在战乱的时候,他们最惧怕和忌讳的就是行军人。”
子鸢仔细回想了适才,他们走过的神情,眼睛里平静的湖水是没有任何的恐惧,脸上冰冷的潮水,仿佛是结了冰霜的冷峻。
“而且。”高肃望着沉默深思的子鸢,继续说。“虽然他们没有露出任何的杀气,但是,那样无畏而平静的眼神,只有那些见过无数杀戮的人,才能拥有。”
然而,子鸢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身后遥远不知深处的地方,出来几声飘忽的喊声。声音从远处随风传过来的时候,几乎已经听不清了。子鸢望了一眼,却没能看到什么。
这个时候,高肃却勒紧了马缰,骏马嘶喊了一声,头就转向了相反的方向。高肃对子鸢说。“你留着这里,我去去就来。”
尽头的末端,队伍始终没有阻拦的向前走。延宗面朝着相反的方向,手里的剑刃上流淌着滚热的鲜血。面前的一群人,几个人已经道在血泊里逐渐僵硬了。其他的人眼睛里的平静早就被打破,他们望着延宗傲骨的脸庞,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说的是延宗听不懂的语言。
“你们如果真的是北齐边境的人,为什么你们不会中原的语言?”他用剑指着那些人。
突厥人望着他,脸上茫然的升起一片的云雾,想来也是听不懂延宗说的话,他们沉默了小半刻,然后,他们全都撑起弓箭,寒光逼人的箭刃直指延宗。
延宗忽然诡异一笑,几束箭矢从破空的飞驰过来,刺破了血肉,奔涌着滚热的血河里,突厥人就躺在了那里,他们涣散的光泽的眼睛,恍惚的望着延宗依旧笑容的脸,竟是没有走动一步。而在他的身后,却又多了一个人。模糊间那个人的脸庞扭曲而狰狞,如若深夜里恶行的小鬼,崭露着獠牙吞噬人的灵魂。
突厥人的身体逐渐都僵硬的没有了温度,扭曲的沧桑的脸庞,朝着不明得远方遥望,眼睛里混沌着无尽的恐惧,仿佛是绝望而深受折磨的畏惧。
“哥,真不知道这些人是被箭射死的,还是被你吓死的。”延宗松懈下来的面容,有恢复了如顽童明媚的笑脸。
高肃伸手摘下了罪恶而丑陋的面具,完好而绝美的面容,在恍惚的阳光下,如同初落的白雪一般的纯粹。他转过头,说。“走吧。”
队伍平静的行走在狂傲呼啸的风里,没有任何的停顿,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平静。高肃依旧走在子鸢的身边,安静而淡然的笑也从没有消失过。
子鸢望着他有话想说,却在还没有开口,就又惊诧得连身体都僵。位于突厥和北齐的边界没有城池守护,一望无际的荒原,有的只是几处不算大的村落。
而这些村落在经过几年战火的喧嚣,只剩下几许的破木残渣,没有了任何人的踪迹。所有人都凝重而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却没有人定下脚步。
高肃告诉她,这就是乱世,当你站在被鲜血烧红的大地时,你能够听到的不只是它的颤抖,还有那些悲凉飘散在远方亡灵的悲鸣。你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地方,会遇见什么样的灾难,来到这里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能够走进来,是否就无法走回去。
子鸢望着几乎被粉碎的残害,听到马蹄踏碎枯枝破败的声响。她忽然想起了许铎,他坚毅而狰狞的面孔,在战火蔓延在自己身上,肆意的燃起时,他却始终屹立在风雪里,涣散的光泽里依旧坚定的守望着远方。
行军的队伍在某一个地方停了下来,前方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就是突厥边界的地方,高肃对子鸢说,那里是最危险的地方,那里的大地是被烧红的不成样子,像是血迹斑驳一样的让人不想靠近。
“哥,咱们不如趁天将黑的时候,给他们来个夜袭。他们白天派了刺客,恐怕还没有那么快就知晓,他们姑且还不敢轻举妄动吧。”延宗看着远处的地方,对高肃说。
高肃却只是凝重的摇摇头,说“我们留下来整顿。”
延宗不解却坚持要有所行动,高肃告诉所有人,谁若是有任何举动军法处置。听到这样的话,延宗也无计可施,只好泄着情绪,不做声了。
夜色降下来,凝重的墨色犹如吞没一切的漆深,除了凛冽的风还在肆意的狂笑,周围就只剩下窸窣的脚步声和盔甲摩擦出的刺耳响声。
子鸢正解衣欲睡的时候,一个士兵在帐外定住了脚步,告诉她,高肃有事找她。子鸢就披上衣袍又从温暖的空气里钻了出去。
子鸢走进高肃的营帐里时,所有的人都退下了。他说。“今晚就留在我这里吧。”
“为什么?如果别人怀疑怎么办?”
“不会的。”高肃斩钉截铁的说。
子鸢望着高肃坚定的面容,就知道他一定还有事想说,子鸢就找了一个地方坐下,说。“你如果不说,我就回去睡觉了。”
高肃轻笑了一声,走到子鸢的身边,温柔的手掌抚摸着他的脸颊,说。“以后,我若是想有事瞒你,还真是要费些功夫了。”
“那就不要瞒了,到底是什么事?”
“其实,我也不是很准确的知道,只是你在我身边,我会安心一点。”
“是不是,延宗说的夜袭那件事?你为什么不答应呢?”
高肃皱了皱眉,坐在她的身边说。“斛律将军在我出征前就提醒过我,突厥人生性刚猛粗犷,他们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若只是硬碰硬,对我们绝不是有力的。”
“那你为什么拒绝延宗的打算。”
高肃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他说。“我就是在赌。”
“赌什么?”
“突厥人不拘小节,他们没有我们中原人心思细腻,我堵得就是他们沉不住气焰。自己派出暗杀的人,没有了音讯,他们必定还会再今夜有所动作。”
“你认为他们会夜袭?”
高肃“恩”了一声,点了点头。
子鸢抬头望着他说。“既然你猜到他们会夜袭,那帐外留守的人岂不成活靶子了么?”
“放心,我都部署好了,我会把伤害降到最小。”高肃握一握子鸢冰冷的小手,嘴唇在她的脸颊上贴了上去,说。“我把你叫来,也是怕你受伤,才这么做的。”
子鸢感到脸颊上一片柔软的湿热,高肃干净而成熟的气息扑在自己的鼻尖,忽然,脸色潮红的烧了起来,她推开高肃说。“你认为我保护不了自己么,这样一来我岂不成了你的累赘?”
高肃浅浅笑了一下,说。“你本来就是我的软肋,而并不是我不相信你会无法保护自己,只是,在危险混沌的时候,我看不到你的身影,我会心生不宁,这样我又怎么能够奋勇杀敌呢?”
子鸢抬头望着他深情的眼神,弯了弯嘴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