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劳累,期末考试不及格,加上学校工作上的挫折,诸多因素让钟馨疲惫不堪。
当母亲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唠叨时,她厌烦地和母亲吵了起来,吵到激动处,她情
绪失控说了不该说的话,母亲在绝望之中,同时还夹带着想给钟馨教训的冲动,她
带上父亲又一次搬到哥哥家去了。
望着父母亲走后空荡荡的房间,钟馨感到了孤单和凄凉,她知道自己对父母犯
下了错误,特别是伤了母亲的心。她不断在心里责怪自己,可她却没有勇气向母亲
承认错误,这其中也夹杂着她想脱离母亲,能够独立教育儿子的思想成分。因为和
母亲在一起,虽然母亲能照顾儿子的生活,可母亲过多的关怀也成为儿子成长的包
袱。再说她深谙母亲到了哥哥家住不长久,母亲终究还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到时候,
自己再用行动去弥补过错吧。
这天钟馨和儿子吃完晚饭,忽然有人敲门,她打开房门一看,母亲站在门外低
垂着头,身着破旧的上衣,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扎在脑后,不等母亲开口,什么都不
用问,钟馨已经明白了。她让母亲进了门:“乐乐,外婆来了。”
儿子探出头来:“外婆,你来啦?”
母亲默默地坐在床上,眼含泪水,头低垂着不敢看钟馨。钟馨问:“饭吃了吗?
如果没有吃就在这里吃吧。”
“我吃不下。”母亲虚弱地回答,“今天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一顿早饭,午饭也没
吃。”
“为什么?啊?你和哥哥吵嘴了?他没给你饭吃吗?”钟馨故意问道。
“你哥哥什么时候和我吵?你哥哥对我很好,是因为你嫂子,你嫂子她真太恶
毒了,唉。”
果然不出所料,母亲的话证实了钟馨的猜测,她既心痛又无奈:“你呀,你让我
说什么才好?”
她转身给母亲盛好饭:“你和嫂子的事先不要管了,先吃饭。”
“我那里吃得下?唉,自从搬回去后,你嫂子没有一天好脸色,天天阴沉着脸,
一句话不和我说,我做的饭菜她从来不吃,说我做的饭菜不好吃还嫌弃我脏,连碗
筷都要分得清清楚楚的。”
“妈妈,现在没有人共用一个碗筷的。”
“她把我洗好的衣服扔在地上,骂我,让我滚,哎哟。”说到这里母亲失声痛哭
起来。
儿子跑出来:“妈妈,外婆她怎么哭啦?你骂外婆了吗?啊?这是怎么了?外婆
你别哭嘛。”
“没事,让外婆哭一阵。”钟馨拉过儿子,“只有痛痛快快哭了,才能把心中的怨
气舒解出来。”
儿子急忙端来一杯水:“外婆,你喝水。”
“每天战战兢兢的,”母亲接过杯子,她擤了鼻子,断断续续地说,“每天一大早
就从家里出来,等她上班才敢偷偷回去,中午她下班回家前,又得出来到外面流浪,
到下午她上班我才敢回家,下午她一下班,我又急忙出来,在外面东躲西藏的,生
怕撞上熟人,怕被别人笑话,怕给你哥哥丢脸,直到你嫂子睡觉了,我才偷偷回去,
就是回去了也不敢出声。”
“哎,先吃饭。”钟馨把母亲拉到饭桌边上坐下。
儿子也说:“外婆,你吃饭啊。”
母亲忍不住流泪,她边拭去泪水,边苍凉地说:“乐乐,外婆舍不得你,你外婆
不止一次想去死,我好几次走到江边,我真想跳下去,可一想到你和你外公,外婆
我怎么也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儿子笨拙地安慰道:“外婆,你不要哭嘛,外婆你不要难过嘛,妈妈,你快点劝
劝外婆啊。”
母亲搂着儿子说:“哎,外婆多爱你呀,外婆多想你啊,你是外婆从小带大的,
外婆就是为了你才不想死的。”
儿子用大人的口吻说:“外婆,你不要这样子嘛,乐乐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妈妈你快劝外婆呀。”
母亲噙着泪水、含糊地叨唠着,房间被沉闷凄惨的气氛压得透不过气来。钟馨
生气喊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啊,你说什么?为了乐乐才不想去死?你就是有天大
的难处也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她撺掇你哥哥,让我和你爸爸离婚,说如果我和你爸爸离婚了,她就让你爸
爸和她一起住,让我回来和你住。你想想看,她为什么这样子做?还不是因为你父
亲有房子有退休金,我什么都没有,她嫌弃我。”
虽然深谙嫂子的为人,但嫂子如此这般做法钟馨还是闻所未闻,她不禁怒由心
生:“她想让你和我爸爸离婚?”
“有哪个做儿媳妇的劝自己的公公和婆婆离婚的?这是什么人?真是丧尽天良,
禽兽不如。”
钟馨气愤极了:“知道了吧?我早就料到你们搬回去后会有这些风暴的,现在你
总算看清了吧?过去总说我不好,总想和哥哥嫂子住,哼,知道了吧?你呀,你是‘不
见棺材不流泪’。”
“我想只要忍着点,她不至于把我们撵走,可她整天给我使脸色,骂得可凶了,
我就像只小老鼠,连卫生间都不敢上。”
“这是你自找的,你早知道她不欢迎你们回去住,唉,你怎么还偏偏想回去和
哥哥住呢?”
“你爸爸的日子不多了,我想让他死之前享享儿子的福。”母亲心虚地辩解,“你
爸爸他……”
“为了我爸爸?这借口真好找,你是嫌弃我,所以才回去的,我承认我不如哥
哥那么善解人意,可我再对你不好,总比嫂子对你好吧?”
“你毕竟是我的女儿。”
“我是你女儿不假,可你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我也忍了,
我也不去计较了,只要你不要老爱管闲事,絮絮叨叨,我们完全可以一起生活。”
“在那边,连大气也不敢喘,处处看你嫂子的脸色。”
“就是你这种卑躬屈膝的态度,让我不能忍受。”钟馨憋着气,“让你再尝尝嫂子
的厉害,你才能真切懂得我的好。”
母亲羞愧地低下了头:“如果不是你爸爸,我真不想活了,可一想到你爸爸,我
又不忍心了。”
“想死?你以为死就解决问题了?她现在正巴不得你早死呢。你不是说要和她
拼命吗?最好的方法就是要长命百岁地活下去,这才是报复她的好办法。”钟馨突然
心虚了,她放低声音,她想:自己有什么资格大喊大叫?母亲之所以搬走还不是因
为自己的关系?钟馨有心想对母亲说声对不起,可她又说不出口。
“呃,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不是又回来了嘛。”
“放心吧,她这么做迟早会遭天谴的。”钟馨起身到厨房,给母亲盛了饭,“过来
吃饭吧。”
母亲边吃饭边断断续续地说:“真不甘心,我……我不甘心,我一定要赢这口气。
我绝对不能输,我……”
“你赢了吗?现在她更厉害了,我爸爸本来就已经够不幸的了,现在他看到儿
媳妇这样子对待他,他心里是什么滋味啊?”
“唉,她简直是妖精。”
“你说她是妖精也好,是鬼怪也好,但她是你孙子的妈妈,你能怎么办?好啦,
你现在不要想这么多了,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钟馨宽慰母亲。
儿子悄悄拿了内衣和拖鞋过来。钟馨收拾好床铺对母亲说:“你洗好后就睡觉
吧。”
钟馨退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她铺好被子,儿子shangchuang钻入被窝,钟馨坐在床
前抚摸儿子的脸。儿子那纯真的脸庞,总会唤起她心里深处的母爱,但今天她的心
非常不平静。儿子突然说:“妈妈,我以后不敢结婚了。”
钟馨吃惊地问:“为什么?”
“看看外公和外婆的遭遇吧,现在的女人太厉害了,如果以后结婚的话,妈妈
你还能和我在一起吗?”
钟馨怔住了,母亲几次三番的苦难遭遇已经影响到儿子了,这对一个未成年人
来说是多么残酷。
“不能因为外婆的遭遇,就认为天下的女人都是坏女人。”钟馨幽幽地说,“这个
世界上好人还是蛮多的。”
“表哥的妈妈真可怕,她还是我们的亲戚呢。”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舅舅娶错了人,唉。”钟馨痛苦地喃喃,“虽然现在是太
平盛世,可你外公外婆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这种悲剧就发生在我们身边,就发
生在我们的亲人身上。”
“让外公和外婆回来吧。”
“不回来还能去哪?”钟馨沉思着,“妈妈一想到你外公就心痛,你外公他戎马
一生,什么时候有过畏惧?现在却因为该死的病魔失去了抗争的能力,被你舅妈宰
割、凌辱、roulin。”
“妈妈,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作壁上观吧?”儿子表现出了男子汉的气概。
这个问题钟馨也想过,可每一次都因为明东和哥哥使得她下不了狠心:“妈妈不
是‘隔岸观火’,也不是懦夫,妈妈也想去和你舅妈论理,可和一个丧失人性的疯子
能论理什么?妈妈不想趟浑水,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不理睬她,蔑视是表达我们最
深刻的仇恨的方式,可你外婆偏偏要和你舅妈争个输赢。”
儿子闪着大眼睛静静地听着。
“当然,追根究底,你舅妈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太自私自利,只想和舅舅
过好日子,你舅舅因为你表哥的关系又不能离婚,你舅妈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为
所欲为,肆无忌惮。”
“你能理解猪八戒的自私,可对舅妈的自私自利也能理解么?”黑暗中儿子冷不
防地问,“如此不仁不义,会遭天谴的,我不能理解舅妈的所作所为,妈妈,你真
的能理解么?啊?”
儿子轻轻的几句话犹如原子弹爆炸似的,使钟馨的心脏猛烈地抽搐了一下。儿
子已经慢慢长大,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考能力,他的疑问不是妈妈随便说几句就可
以敷衍塞责过去了的。
幸亏黑暗中儿子看不清钟馨的脸,钟馨急切地寻找合适的词语为自己解脱:“猪
八戒和你舅妈的自私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猪八戒虽然自私,但他没有危及他人的利
益,可你舅妈为了一己之私把你外公外婆驱赶出家门,这触犯了我们社会的道德底
线,构成遗弃、虐待罪了。”
“既然这样,让法律制裁她好了。”
钟馨何尝不是这样想,可历朝历代,清官难断家务事呀。“法律不是万能的。
法律有强制性,道德只能靠每个人自觉遵守。”
“那就这样放过她?”儿子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
“没办法。妈妈是不是很坏?”钟馨沉默了,过了许久才幽幽地说,“如果你理
解妈妈的成长过程,也许会理解妈妈今天的举动。”
儿子没吭声。
钟馨缓缓地说:“妈妈从来没有享受到母爱,唉,如果不是你外公,你妈妈也许
不在人世了。”
儿子惊恐地叫道:“妈妈!”
“妈妈多次有过自杀的念头,有几次已经走到河边了,差一点儿跳下去了。可
是妈妈会游泳,跳水不会死;上吊又太可怕,再说,外公很担心妈妈,为了外公,
妈妈才打消了自杀的念头。为了尽早离开没有温暖的家,妈妈急急忙忙和你爸爸结
婚。”钟馨自言自语道,“因为缺少母爱,所以在你小时候,给了你太多的爱,以至
于疏忽了你爸爸,这不准确,应该说你爸爸忌妒妈妈对你的爱。你现在虽然没有爸爸,
可你没受过苦。妈妈过去虽然有父母,可妈妈感觉很孤独。”
“妈妈……”
“你是幸运的,你至少还有妈妈陪着。虽然妈妈有外公外婆,可你外婆从来
没有告诉妈妈人生的道理。你外公长期不在家,所以能教育妈妈的只有学校。可
那时的学校整天都在搞运动,除了教你搞阶级斗争之外,还要求天天去农村劳动
改造。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干。所以,妈妈的命比你还苦哩。”钟馨望着儿子稚
气的脸,心想:说这些干什么,儿子还小。她给儿子盖好被子:“睡吧,明天还要
上学哩。”
每逢谈起自己的童年,钟馨总觉得凄凉,对母亲的怨恨就像团乱麻一般缠绕着
她。钟馨并非是一个冷酷的人,她无数次想与母亲和平共处,可每一次都因为理念
不同而不得不抗争。这些年来,母亲给父亲擦洗身子、喂饭、接尿盆、盖被子、穿
衣服,有时刚给父亲换洗清爽,还没等她喘口气,父亲又拉了一身,一天下来不知
道有多累。她总是默默地做着这一切,从来没发过火、责骂过父亲。每次母亲责骂
父亲的时候,她很生气,她多次劝母亲不要再责骂父亲。
母亲嘴上说哥哥怎么怎么好,但她不能没有自己,虽然和母亲在一起经常吵嘴,
但又有什么办法?这就是命。
钟馨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嫂子与母亲毕竟没有血缘关系,相反自己却为了
一己之私让父母遭受如此侮辱,自己的罪过要比嫂子严重吧?怀着万分愧疚之心,
钟馨在心里不停地呼喊:爸爸,妈妈,女儿知道错了,请原谅女儿吧。
黑暗中钟馨似乎听到了父亲慈祥的声音:女儿!女儿!爸爸在这,爸爸需要你,
你快拉爸爸一把呀。钟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急切地盼望天亮,急切地
想把父母接到身边一起生活。第二天一早,钟馨便起了床,怀着赎罪的心理,对
母亲说:“妈妈,只要你愿意,你和爸爸回来这里吧。”
母亲没回答,披着衣服失神地坐在床上,头发凌乱、神情枯槁。钟馨悄悄退了
出来。儿子吃了早饭便上学了。不久,哥哥来了,进门就说:“妈,昨晚你在这?怎
么不告诉我一声啊?”
母亲幽怨地说:“我到哪里睡你老婆也不会关心,她还指望我快点死呐。我告诉
你们干什么?”母亲没有一丝责备哥哥的意思,她把所有的磨难都归咎到嫂子身上,
她用她那特有的宽宏大量的胸怀解除了哥哥的不安。
在母亲与嫂子的这场战争中,哥哥虽然拼尽了全力去保护母亲,但问题的症结
却因为明东使哥哥败下阵来。
哥哥还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我说我要离婚,你又不答应,可我又管不了她,我
该怎么办?你说清楚,不管你要求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母亲低垂着头,凄凉地说:“我还能要求什么?唉,这都是命,是我命不好,是
我没有儿媳妇的福。”
哥哥郑重地说:“那么我回去就和她离婚好了,这样你和爸爸就能和我一起住了,
你说呢?”
母亲表情复杂地看了哥哥一眼,那表情里饱含着怜爱、痛惜、失望:“那你就去
和她离婚吧。”
“好,我马上去和她离婚了。”
“我们一定要明东的抚养权。”母亲气势汹汹地喊。
“这不是赌气就能办到的事情,妈妈,如果离婚了,我们就要失去明东的。”哥
哥忧虑地说。
几次三番的争吵,让哥哥一家名声在外,不仅单位的人对此议论纷纷,一些不
怎么熟悉的人也插一手。有人对哥哥说:“你真笨,干吗不自行了断?只要不给你父
亲吃饭,让他饿肚子,没多久就自然死去,到时候,包袱就甩掉了。”说话人的面不
改色、心不跳,还理直气壮、振振有词。也有人劝母亲:“他这样活着也遭罪,况且
这么多年来你已经尽力了,应该问心无愧,不要再抢救了,就让他自然地去吧。”这
些看似合情合理的言语激起母亲满腔怒火,也让哥哥感慨万千。考虑再三,为了明东,
哥哥只能将希望放到钟馨身上,希冀钟馨能够承担起照顾父母的义务。
“过去和你父亲结婚时,大家都说我找个大二十岁的男人真傻,你父亲也因为
我没文化知识,经常和我吵嘴,现在他得了这种病,又让我来伺候,唯一的儿子又
不能依靠,唉,我的命啊。”
哥哥不满地说:“你不要怪我爸爸,怪就怪我没本事,我现在就去离婚。”
母亲苍凉地说:“算了,我不指望回去了,你妹妹虽然脾气不好,可毕竟是自己
的女儿,我还是和她一起住算了。你要记住,以后就是我死了,也不能让她来看我。
不准她吊唁,你可要记住了。”
一场暴风骤雨就这样因母亲的忍让而风停雨静了,也正是父母的牺牲,嫂子继
续心安理得地过着她的小日子。
苍天啊,它会记住这一切的。
于006年1月初稿
008年7月第一次修改毕
009年5月第二次修改毕
010年6月再次修改毕
01年10月定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