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坐在上班的校车上,钟馨一边凝视窗外的景物,一边盘算着怎样找林
之川谈儿子的抚养费问题,她很担心,因为如果按平均工资计算,自己和儿子还比
他与老婆、女儿的生活水平略高一些,林之川会不会以此为理由拒绝呢?可是林之
川老婆是一个成年人,她有劳动的能力,她应该自己养活自己,所以她不应该占用
林之川的资源。钟馨暗自叹息着,几次三番拿不定主意。
车厢里,老师们正热烈谈论学校刚刚宣布的人事变动。翟老师已经升任科室秘
书了,贾老师也被学校委派去参加兄弟学校的教研活动。
贾老师情绪激昂地说:“为了翟老师的高升,晚上俱乐部举行庆祝晚宴。”
大家哄笑起来,杨老师试探着问:“我能不能参加啊?”
贾老师把手一挥,一本正经地说:“不行,你不是俱乐部成员,除非你加入俱乐
部。”
翟老师嗔怪道:“我们随时欢迎新成员。”
杨老师舒了一口气,冲着翟老师感激地说:“哇,谢谢你,翟老师,我愿意加入
你们的俱乐部。”
一时间,车厢后面有人举手喊叫:“嘿,我也想参加,欢迎吗?”
“欢迎。”
“算我一个。”
大家鼓起掌来,贾老师兴奋得满脸放光彩,滔滔不绝地发表她的见解,大家七
嘴八舌地说笑。
在这群兴高采烈的众人当中,钟馨显得异常孤单和寂寞,她现在甚至视每天的
上下班时间为酷刑,因为在校园里,大家都散开各自干各自的工作,钟馨的孤独
感也没那么强,可在小小在车厢里,钟馨毫无躲藏之处,尽管她表现得泰然自若,
可眼角的余光仍然强烈感受得到来自周围的异样,而其中有很多成分是冲着她的,
鄙视、嘲讽,还掺杂着一丝怜悯。在这里,钟馨可以置任何鄙视、嘲讽于不顾,可
那丝怜悯却让她无地自容,她讨厌被人同情,也憎恨那些人自作多情,凭什么随意
怜悯他人?你们又比我强到哪里?钟馨本想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脯,可一个不容置疑
的现实是,别人都得到领导的关照,拥有自己的一份工作;她却被领导弃置一旁,
整天无所事事,只能到地里干活,打发时间。而且前途未卜,不知哪一天,领导不
再忍耐,或者心血来潮,发出一纸下岗通知,把她踢出学校,她还能说什么?到时
候谁来保护她?恐怕神仙也无能为力。
到了学校,钟馨在房间煮面条儿,易姬丽端着碗来找她。她今天穿着一件米黄
色的呢绒大衣,里边穿一件深蓝色的紧身羊毛衫,脖子上围着一条薄薄的浅色尼龙
围巾,下身穿一条黑底花格子的紧身裤,脚下是一双棕色皮鞋,鞋跟又高又细,走
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她一进门就坐在钟馨的床沿上:“哎,刚才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
学校每一次人事变动都会引起一阵骚动,没有人能置身事外,毕竟这关切到每
个人的利益,因此除了感叹自己运气不佳没能晋级之外,更多的是需要考虑怎样与
新的领导相处,这也意味着,围绕权力的中心,又将有一番表演了。
只是钟馨对这一切表现得太麻木,她一贯不擅长此道。易姬丽与钟馨不同,如
果说她过去把显赫的家庭背景视为沉重的包袱的话,现在的她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了,
相反她看到了权力带来的好处,深谙权力更迭后赶紧布局的紧迫性。她神情寂寞地
叹了口气:“翟老师真有本事。”
钟馨从电炉上取下锅,一边拉下电插头,一边淡淡地回应:“是呀,真有本事。”
“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提拔。”易姬丽感叹道,“看看我们,工作量不比别人
少,任务完成也不比别人差,任劳任怨,别说提拔,连‘先进工作者’称号也从来
没拿过一个。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钟馨不以为然地说:“都是分内的事,既然拿了工资,就应该对得起国家,凡事
要对得起良心。”
“谁不拿工资么?同样是干部,做同样的工作,可好处都是她拿。”
钟馨用勺子试了试碗里的温度,又问:“你羡慕?”
易姬丽反问她:“难道你不羡慕?”
“嘁。”钟馨皱着眉头,使劲地吹着面条儿,一边往嘴里塞面条儿一边说:“谈不
上羡慕,只是佩服。”
“别倔了。”易姬丽喊,“一回事嘛。”
“不,不是。”钟馨咽下面条儿坚持着,“不是羡慕,是佩服。”
易姬丽颇为轻蔑地瞥了钟馨一眼,捧着碗把汤喝干了:“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羡慕是羡慕,佩服是佩服,这是两个概念。”钟馨摇摇头争辩,“羡慕
是对一件事或者是人发自内心的崇敬和追逐的意思;佩服是对一件事或者人的认可,
仅仅是认可,没有崇敬和追逐那么深的含义。”
易姬丽吃惊地张了张嘴。为了掩饰尴尬,她站了起来:“今天事真多,还有很多
工作呢,我得走了。”
“好。”钟馨颔首笑了笑。
早餐后,老师们都去上课了,钟馨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
了毛毛细雨,一阵寒风吹过,窗外的榕树被风吹得摇晃起来,落叶也随着寒风在校
园里飞舞,教室里传出学生朗读的声音,其中还夹杂个别老师洪亮的声音。虽然早
已听惯了这种声音,但今天,钟馨却觉得格外刺耳。
贾老师回来了,她已经和学生商量好这个周末一起到公园搞活动。此时她放起
录音机,随着曲子得意地哼唱。
贾老师的意气风发更映衬出钟馨的落泊。过去每当易姬丽和钟馨谈起这种处
境时,钟馨总是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她很坚强。可今天,钟馨完全被遭遗弃
和冷落的悲哀控制了,她想自己现在如此悲惨,很难保证今后儿子得到很好的教
育和照顾,还是和林之川联系一下,看看他能不能在自己之后照顾儿子。可离婚
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有来看过儿子,他还会接自己的电话吗?
钟馨犹豫不决,她感到一阵阵心悸,疲倦又一次袭来,她昏沉沉地爬shangchuang铺,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她来到一条大河旁,这河水真宽啊,她仔细观看河面,河水打着无数的
漩涡咆哮着奔向前方,她心里有股冲动,想走到河边去。这时汹涌的河水没过了她
的脚,她想起童年,童年时在河里游泳的情景又展现出来。她试着像过去那样游泳,
可手怎么也摇不起来,衣服被水浸透后重重地压在身上,把她往水里拽,她呛了几
口水,拼命挣扎着。突然听到有人喊:“贾老师,有人找你。”
贾老师说:“让他上来。”
钟馨醒过来了,爬起来坐在床上,抹了抹额头上冒出的汗水,回想刚才的梦。
自言自语道:“梦见河水不吉利哟,兆头恐怕不好,还是赶紧找林之川谈谈,不管怎
么样一定要谈谈才行呀。”
钟馨走出门,来到办公室旁的电话间,电话间空无一人,她赶紧把门掩上。她
颤抖着手,拨通林之川办公室的电话,她极力忍住心跳,还没等她想好说什么,话
筒传出一个男性的声音:“喂,你找谁?”
钟馨镇定了一下:“你好,请帮我找林之川。”
“请稍等。”
“好,谢谢。”钟馨按住怦怦直跳的胸口,抹了抹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子,她大口
大口地喘着气。
话筒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喂。”这声音虽然多年没有听到了,可一听就知道
是林之川。
钟馨的胸口又急促撞击起来,她喘不上气,勉强说了句:“我是乐乐的妈妈。”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只听到急促的喘气声。钟馨拼命用手捶着胸口,一边大口
大口地喘气。
林之川也被突如其来的电话弄得手足无措,他呆呆地握着话筒,生怕万一不小
心说错了话,把钟馨惹火了,撂下话筒而去。林之川屏息静气,他等待钟馨的声音。
可过了许久,钟馨依然沉默不语,林之川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喂,你还在吗?
在听吗?”
钟馨断断续续地说:“是我……你……我想找你谈谈乐乐的事情。听说你想看乐
乐?这是真的?”
“是,乐乐现在怎么样了?”林之川温和地说,“你让乐乐来找我吧,我很想见
他。”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乐乐呢?”
是啊,为什么这么久没直接去找儿子呢?林之川有口难辩,他思绪太乱,一时
不知如何回答。对这一刻,他等得太久了,多少次在梦里听到钟馨的声音,多少次
想鼓起勇气给钟馨打电话,可深谙钟馨性格的他又胆怯了,他只能寄希望于钟馨,
希望钟馨能够先给他打电话。在漫长的等待中,他借各种场合向熟人透露自己的心
思,希望有人能够帮忙带话给钟馨。可虽然钟馨近在咫尺,却一直杳无音信。对此,
他不时地向朋友们叨念:都怪我,我是“哑子吃黄连”,自作自受。可不管林之川怎
样忏悔,钟馨就是不吭声。林之川无比沮丧、万念俱灰,他知道,钟馨已经真的离
他而去,他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没想到。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钟馨却突然出现,
他既幸福又惶恐不安,他握着话筒,心咚咚地直跳。
钟馨的心又急促跳了起来,她感到浑身无力,断断续续地说:“那么你打算让乐
乐去和你一起生活吗?”
“你让他来一趟吧。”林之川亲切地说,“你让他到办公室找我。”
真不可思议,一个电话就解除了林之川的武装,现在的林之川甚至相信钟馨还
是爱着他的。
放下电话,钟馨发现手心满是汗水,心还在怦怦跳。她慢慢往回走,整整一天
她都没能回过神来,耳朵里老是回响着林之川的声音,脑子充斥着林之川的影子,
她仔细琢磨林之川的每一句话、语气变化,揣摩林之川的心思,林之川温和的态度
让她很意外,曾经温和善良的林之川回来了。钟馨的心随之轻松了许多,蓦然,过
去遭受的一切委屈烟消云散,她打定主意,把儿子托付给林之川,林之川是值得信
任的,只有把儿子托付给他,才能解除自己的后顾之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