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馨躺在床上看书。母亲捧着用红布包着的小包来到她身边,神秘地说:“你看
看,这是什么?”
钟馨漫不经心地问:“是什么?”
母亲得意地揭开包裹着的红布,把里面的东西高高举起来:“当当,你看。”
钟馨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尊金色的佛像。钟馨不禁好笑:“就这个东西?值得这
么故弄玄虚的?”
“哎呀,你仔细看看吧。”母亲咂咂嘴巴,她还陶醉在满足中,“这是真金的,只
要三百块。”
钟馨吃惊问道:“多少?”
“漂亮吧?”母亲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这是从古墓里偷出来的,它的价值远远
不止三百哩。”
钟馨生气了:“你真的以为这是从古墓偷出来的?”
母亲争辩道:“卖的人说的,还有假啊?”
钟馨气得声音都变了:“没听过‘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么?你见过哪个商人说自
己的东西是假的?”
母亲努力坚持着:“不会,这怎么会是假的?我看着就像是真的。你看这颜色?
这很像是真的啊。”
钟馨气恼地说:“你看?你看?仔细一想不就明白了?谁会把这么大尊金佛只卖
三百元?”
儿子在一旁说:“外婆,那是假货。”
母亲不甘心地说:“不会。”
“被骗了还嘴硬?”钟馨既生气又痛心,她为母亲的固执己见伤脑筋呢,“你什
么时候才懂事呢?”
母亲不屑地瞥了钟馨一眼,捧着佛像边欣赏边说:“很多围观的人都抢着要。”
“围观的人?”钟馨冷冷地说,“那些人都是一伙的。”
“怎么会?”
面对母亲的固执己见,钟馨突然感到异常疲倦。她想就此打住不说算了,免得
等会吵起来。
前些日子,母亲做了一个梦,梦见钟馨的爷爷,也就是母亲从未见过面的公公,
回来了。据母亲说,爷爷破衣烂衫,形容枯瘦。为此母亲认定爷爷受了太多的苦,
他是回来寻找自己的家人来了。对此,母亲又一次趁钟馨值班不在家的时候,把巫
婆请到家里,想要为爷爷招魂。她杀鸡宰鸭,蒸了五色糯米饭,做了一桌子好菜,
还买来纸钱、冥币、蜡烛、经幡等等。
那一天,家里摆开了祭坛,祭坛上摆满各种水果、鸡鸭鱼肉,点上了红蜡烛,
烧起了香。那巫婆穿红戴绿,手拿长尾扫帚、佛珠,坐在祭坛前,嘴里念念有词,
说着一些凡人听不懂的咒语。而母亲则配合巫婆,不停地呼喊爷爷,向爷爷汇报
家里的情况,恳请爷爷的在天之灵保佑一家人平安,母亲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装得还很像真有那么一回事儿。经过这么一番闹腾之后,根据巫婆的指示,母亲
便千方百计想弄一尊佛像。今天在街上看到有人卖佛像,求佛心切的母亲,没仔
细辨认真伪,就急忙把它买下来了。如果说,改革开放粉碎了钟馨的信仰,那么
母亲则比钟馨心诚得多,因为她一直视神灵为寄托,那虚无缥缈的神对母亲有着
不可动摇的影响力。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对神灵愈发地敬畏。
母亲冲到钟馨跟前再三询问:“你没仔细看怎么知道是假的?”
“不用看,稍稍想一想就知道了。”钟馨无奈地说,“现在说什么已经晚了,还是
吸取教训吧。”
母亲没再说什么,走回自己房间去了。
钟馨把饭菜烧好了,喊儿子和母亲出来吃饭,儿子很快出来了,母亲则没吭声。
钟馨走进母亲房间时,母亲坐在床沿上低垂着头,手里抚弄那尊佛像,面容很憔悴,
瘦小的身子更显得矮小了,让人看了有说不出的凄凉。钟馨不由得责备自己,干吗
非要坚持,就让母亲相信它是真的吧,善意的谎言至少能抚慰母亲的心呀。
钟馨悄声走到母亲身边:“你这是干什么?后悔已经没用了,吃饭吧。”
母亲低沉着声音,问:“这是假的吗?真的吧?”
钟馨很平和地说:“真的假的还能怎么样?不能拿去退了。”
“可是,当时围观的人都说是真的啊。难道他们是同伙?”
钟馨说:“现在的骗子很狡猾,你怎么不吸取教训?都多大岁数了,想问题还是
那么天真。”
母亲争辩道:“你爸爸最近身体不好,加上你又是这种状况,唉,我想把佛像放
到家里,让它给我们去去邪气。”
钟馨既生气又好笑:“所以为了买佛像连晚饭也不做就跑出去了?有了佛像,我
爸爸的病就会好了?”
“怎么不好?上次你爸爸病的时候就是我烧了香祈祷,又让巫婆念经去邪,所
以才好的。”
儿子插口说:“外公的病是住院后才好起来的。”
母亲辩解道:“是去了医院不假,可也有我给他请巫婆的功劳。”
儿子说:“是医生给他治好的,不是巫婆的功劳。”
“都怪你妈妈不相信,所以才没有显灵的。”母亲仿佛要清算钟馨的罪过似的,“佛
最忌讳心不诚了。”
钟馨不为所动,心想,你把佛祖说得跳出来我也不会相信,别费尽心机了:“现
在家里这么困难,你却花三百元买这种无用的东西。”
母亲胆怯地说:“反正也没有用你的钱,我和你爸爸都是用你爸爸的工资过活,
我们没有用过你一分钱。”
“你要算账吗?”母亲居然毫无来由地算起账来了。
母亲不依不饶:“我和你爸爸一个月才用多少钱?我们也用不完你爸爸的工资。”
“行了,我都知道。”钟馨赶紧退回自己房间,“是我爸爸的钱你就能随心所欲乱
花了么?”
母亲怨恨道:“哼,你这个人……你哥哥他从来不会这样,你有你哥的一半我就
知足了。”
钟馨生气了:“这话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就是这个臭脾气了。”
母亲绝望了,她幽幽地说:“怪我的命苦。”一想到自己的命运,母亲的想象力
就像漫过堤坝的洪水——无边际,母亲愈想愈觉得自己的命苦,禁不住哭了。
儿子跑进房间:“妈妈,外婆哭了。”
钟馨侧耳一听,可不,母亲压抑的呜咽声低低地传过来了,母亲的眼泪一旦流
出就很难止住,就算劝阻也无济于事,依母亲的性格,愈有人劝,她愈发激动,会
没完没了。再说,钟馨也不擅长安慰人,只有母亲自己止住眼泪。钟馨到厨房盛了
一碗饭,走到父亲床边,把父亲搀扶起来,给父亲一口口地喂着。
果然不出所料,看到钟馨不理睬她,母亲收起了眼泪:“我知道你狠,怪谁呢?
怪你爸爸,过去我想教训你,你爸爸拦着不让打你,就连我说你一句,你爸爸都不让,
哼,就因为这样,你才看不起我。”
“我怎么看不起你了?究竟我要怎么做你才满意?”
母亲愤愤地说:“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
“那也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钟馨也愤愤地说,“既不能和你谈论时事政治,也
不能谈论文学,除了唠叨怎么和菜贩子砍价、做饭,还有什么?就连我拖地板,你
哪一次不说三道四的?”
“什么?”母亲嘴唇翕动着。
钟馨继续说:“就凭你那唠叨劲儿,能把死人唠叨得活过来,也能把活人给唠叨
得死过去,知道我多烦吗?”
仿佛受到天大的冤枉似的,母亲抹着眼泪,呛道:“唠叨?我为什么唠叨?还不
是因为你总和我拧着。”
再说下去只会引来没完没了的毫无意义的争吵,其结局只会增加与母亲的怨恨。
“和你说话真累,都是我的错,是我错了。”
母亲胜利了,她瞪了钟馨一眼,认定钟馨理亏不敢再说下去,这样暂时抚慰了
母亲受伤的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