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馨的哥哥的出租车生意很好,他每天利用上班前的时间去跑车,白天让嫂子
那个刚刚从监狱出来的弟弟接着开,下午下班、吃完晚饭后,哥哥又出来载客。他
这样起早摸黑地挣钱,让嫂子觉得很有面子,同事都夸赞她有一个能挣钱的好老公。
随着经济条件的好转,原本就讲究面子的嫂子,现在更不得了了,不仅买了许
多时髦的衣服,还买了不少金银首饰,脖子上戴着项链,手指上戴着金戒指。总之,
物质条件的改善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只要公公婆婆继续待在女儿家,自己偶尔去看
看又何妨?这样一来不仅能改变外人对自己的看法,也能改善夫妻关系,只有这样
才能更好地拴住老公的心。
所以,这天,当哥哥说要去看父母时,嫂子一反常态地表示要一同前往,哥哥
当然高兴了。
一家人坐着自家的出租车来到钟馨家门前,母亲在屋里听到马达声就赶紧跑出
去,院子里的人好奇地凑上前去,当听说那是钟馨哥哥的私家车之后,都称赞:“哎
呀,阿婆,你儿子真有本事。”
“恭喜,你真有福气,儿子有本事挣钱,哎呀,阿婆,你以后不用发愁了。”
母亲脸上笑开了花,以往对嫂子的种种不满和埋怨刹那间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
了。她跟在哥哥的屁股后面,一迭连声地笑着,围着车子察看着,爱惜地用袖子擦
拭车子的后视镜,不停地说:“是啊,是啊。”
嫂子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容,满是狐疑,似笑非笑的嘴角显示她的傲慢,让人
感到畏惧。嫂子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她故意矜持地笑笑。一家人涌进门,狭小的房
间更显狭小了。哥哥和母亲坐在父亲的床前,仔细察看父亲的病情。侄子明东和儿
子到里间看漫画书去了。嫂子四处张望,钟馨窘迫地摊开手:“地方太小,你们将就
坐吧。”
几年没有见面,嫂子变得更时髦了,穿着一身时新的套装,脸上擦着脂粉,嘴
唇抹上了口红,脚下那双棕色羊皮靴子套在短腿上,头发烫成流行的波浪形,拎着
一个皮包。虽然经过了那么多精心的包装,那张三角脸还是让人感到一丝寒意,嘴
上那两颗龅牙也分外显眼。
嫂子看了看破旧的椅子和粗糙的地面,不情愿地坐下来:“哎呀,你怎么不装修
一下啊?”
说实话钟馨不欢迎嫂子到来,她恨嫂子无情无义,也不相信她已经“改恶从善”
了,可钟馨也知道哥哥离不开嫂子,不管嫂子今天是出于什么动机来到这里,她毕
竟还是自己的嫂子!钟馨倒了一杯水说:“我哪有钱。”
嫂子狐狸似的瞪着一双眼睛:“你怎么会没钱?爸爸妈妈和你一起住,你爸爸的
离休金可不少。”
言下之意是钟馨沾了父亲的工资的光,由她来照顾父亲是理所当然之事,这一
来,既为自己的不仁不义寻找到合理的理由,又暗示母亲——如此一来别指望再回
去,其用意也真够狠毒的。
钟馨有心辩解,但一想嫂子好不容易才来一趟,怎么能见面就吵架呢?所以钟
馨装作没事似的回答:“是。”
嫂子继续挑衅似的说:“是不是妈妈不舍得拿出来给你呀?她想把钱留给明东
吧?明东是她唯一的孙子哩。”
母亲听出了嫂子的弦外之音,联想到这些年来为儿孙的付出,真可谓尽心尽力,
自己不去计较儿媳的不仁不义就算了,怎么能任由儿媳妇如此颠倒黑白,胡乱编造
自己的不是呢?
母亲委屈地辩解道:“我当然记得明东了,可你爸爸现在病得这样,他天天都要
吃药,还动不动就去住院,我们哪有多余的钱啊?”
嫂子的龅牙更突出了,讪讪地回答:“是吗?我还以为你只记得乐乐哩。”
如此指桑骂槐,真阴险。为了表白自己的心思,母亲郑重地说:“你怎么这么
说话?我哪只记得乐乐了?明东哪一次过生日我没有给他买礼物?明东这次转校读
书,我不是也出了钱了吗?”
嫂子阴阳怪气地说:“可你一直偏爱乐乐,你现在还只顾着乐乐,明东从小到大
很少得你照顾。”
母亲异常激动,冲嫂子摆着手说:“我什么时候不照顾明东了?明东刚一生下来
的时候不是我照看的吗?你坐月子时是谁照顾你的?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当年明东是剖腹生下来的,嫂子一出院就住到婆家,白天,母亲杀鸡熬汤服侍
嫂子,给明东洗澡、喂食,晚上半夜起来给明东换尿布。这些情景,隔壁邻居都看
在眼里,如此铁证如山,嫂子想赖也赖不掉。
做贼心虚的嫂子不敢强辩,想就此打住:“好了,好了。”
可母亲怎能就此罢休,这里暂且不说被嫂子冤枉,就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
母亲觉得有必要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她从父亲的床前站起来,怒容满面地说:“是谁
把我们赶出来了?现在又说我们不照顾明东了?”
哥哥连忙拉住母亲:“哎呀,怎么一见面就吵嘴啊?明东妈妈不是这个意思,妈
妈,你别误会啊。”
在哥哥的劝说下,母亲又一次把满腔的怨气给压了下去,她想以此换得家里的
平静,更希冀嫂子从此能了解自己的一片真心。
可惜母亲的让步并未能让嫂子收敛,这次,精于投机取巧,擅长见风使舵的嫂
子把目标转向了乐乐,皮笑肉不笑地说:“乐乐,你想不想转校读书哇?你妈妈帮你
联系没有啊?”
见儿子不吭声,嫂子自言自语道:“你哥哥他现在转到区直大学的附中读书,难
道你不想去吗?”
儿子不知道如何回答。
钟馨沉不住气了,担心嫂子误认为儿子缺乏教养,她赶紧从厨房走出来对儿子
说:“乐乐,舅母和你说话,你怎么不回答呀?”
儿子默默笑了笑,继续和明东玩耍,不再答理。钟馨没了辙,无奈地赔起笑脸:
“对不起,乐乐还小不懂事。”
嫂子轻蔑地上下打量钟馨:“怎么?你不结婚吗?什么时候结婚啊?”
这不是故意让我难堪?我结婚不结婚是我的私事,与你有什么相干?但钟馨淡
淡地说:“还没有计划。”
在一般人看来两人是姑嫂关系,彼此之间应该有所了解,其实不然,钟馨从来
没有和嫂子真正谈过心,特别是父母受到嫂子的歧视和虐待之后,钟馨已彻底将她
视为罪人,所以她们之间的关系还不如一般邻居呢。钟馨之所以没有完全与嫂子决
裂完全是看在哥哥和明东的面子上,否则,钟馨绝对不会去搭理她的。
像钟馨这种婚姻失败的女人没什么可趾高气扬的,嫂子一直把钟馨视为可怜虫,
从来没有怜悯之心的她是不会放过任何奚落钟馨的机会的。她的眼睛像锥子似的紧
盯着钟馨:“是因为没有对象还是不想结呀?”
“都有。”钟馨含糊地回答。
嫂子来了兴致,刨根问底:“那你为什么不主动去找啊?你没有托朋友或者熟人
帮忙作介绍吗?”
嫂子拿钟馨寻开心呢!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任由她奚落不成?不行!绝对不
行!可是不行又怎么样?难道要和她吵一番?可怎么能当着哥哥的面吵嘴?
要知道钟馨向来把别人施舍的同情与怜悯当成是对自己的贬低,认为那是莫大
的耻辱。所以钟馨并不希冀得到嫂子的帮助,虽然不希冀嫂子的帮助,但至少希冀
她不要落井下石。
嫂子检查卫生似的打量水杯:“这杯子消毒了没有?”
瞬间钟馨清醒了:嫌我不卫生?我还嫌你呢,你凭什么挑三拣四?你是我请来
的吗?如果嫌弃那就请走吧,没人留你。钟馨强忍一肚子的火气,说:“我们不需要
消毒。”
嫂子狡黠地说:“那我不喝了。”
“随你。”钟馨暗暗说道。
母亲讪笑,走过来:“我已经把所有的碗筷都用高压锅蒸煮消毒过了,你放心。”
钟馨到厨房做饭去了,母亲一边忙着照顾父亲一边指使钟馨做这个做那个。钟
馨看得出来,母亲虽然忙着,但她是高兴的,她已经把过去嫂子对她的种种恶行都
忘掉了,她全身心地想做一顿好饭菜去讨好嫂子。
钟馨一边忙一边在心里骂着:没骨气,过去嫂子怎么对你的你都忘记了吗?为
什么在嫂子面前唯唯诺诺的?难道你还想着回去和她一起生活不成?钟馨望着母亲
的脸,她越看就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母亲已经完全沉浸在与哥哥嫂子会面的快
乐中了。
钟馨不由埋怨母亲,为什么自己的付出总得不到肯定?为什么母亲不肯定自
己?虽然嫂子的态度比自己恶劣多得多。一想到这里,钟馨不禁酸溜溜的,她暗想,
反正不管自己怎么做都不会得到母亲的肯定,干脆让母亲回去和哥哥嫂子一起生活
算了。
好不容易把晚饭做好了,钟馨和母亲经过一阵手忙脚乱,终于把碗筷摆好了,
钟馨把儿子和明东叫出来:“明东,乐乐,你们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儿子跑去洗手,明东却不动窝。饭桌上摆着的是:香菇炖鸡、白切鸡、荔浦芋
扣肉、红烧排骨、五柳鱼、云耳炒瘦肉、瘦肉炒苦瓜、芥菜粉丝汤。
为了这一顿饭,母亲从昨天就开始忙碌了,她深谙哥哥不吃鸡皮,且口味比
较重,而嫂子的口味则偏向清淡,所以,光是鸡她就买了两只,她盘算着,一只用
来炖,另一只则拿来白切,这样能兼顾哥哥和嫂子的喜好,她如此用心良苦,就为
了讨好哥哥和嫂子。母亲对扣肉也是格外用心,她把五花肉放清水中煮熟,捞出晾
凉后拿锥子在肉皮上扎满孔洞,再把五花肉放到热油里炸至金黄,然后捞出切片,
与加工好的荔浦芋码在一起,上笼蒸至酥烂。
钟馨拍了拍明东的肩膀:“快去洗手吃饭。”
母亲喊:“新,出来吃饭吧。”
母亲盛好了饭,非常殷勤地把菜盘子挪过来挪过去:“啊,吃这个,这个好吃。
明东,这扣肉可好吃了,啊。”
“明东,你看看乐乐大口大口吃饭,真香。你再不吃饭,乐乐就长得比你高了。”
儿子默不作声,囫囵吞枣般继续吃饭。
终于哥哥嫂子要回去了,哥哥走到父亲床前:“爸爸,我们要回去了,以后有时
间我再来看你。明东,快和爷爷说再见。”
哥哥一家走了,可给母亲留下了难题,因为没能让嫂子高兴,母亲不停自责:
“唉,你哥哥应该告诉我她喜欢吃什么,我肯定会买回来的。”
“别自责了,尽力就行了。”母亲不想在嫂子面前显得太寒酸,可难道寒酸是罪
过?虽然自己生活不富裕,可也从来没有向谁乞讨过!凭什么要像个罪人似的?俗
话说,来者都是客,管他是不是自己的亲哥哥,都应该客随主便,哪有主人要看客
人眼色的?
“你嫂子肯定要说怪罪的话了。”母亲想象力异常丰富地去猜测着嫂子回去之后
向哥哥数落自己的情形。
“为什么你在嫂子面前像只老鼠似的连腰都不敢直了?好像犯了错误似的。你
想讨好嫂子吗?”
“我怎么讨好她了?”母亲瞪了钟馨一眼,“我担心明东没吃饱饭,饿着肚子回去,
这怎么行?”
“算了吧,”钟馨故意将了母亲一军,“你这么讨好嫂子是不是又想回去和她住?
如果是这样你就尽管回去吧!我不拦你们。”
“谁说的?”母亲挣扎道,“我担心我和你爸爸在这住久了会影响你再婚,你总
得要结婚的呀。”
“借口。”钟馨嘲讽,“你不用找理由,是你自己想着哥哥的,你既然那么想哥哥
那就随你的便。”
本想趁此机会修复与嫂子的关系,希望却落空了。这一晚上,母亲躺在床上翻
来覆去的,既心疼明东没吃饱饭,责备自己没能做出精致的饭菜,忧虑被嫂子看不起,
又担心哥哥因此受嫂子的气。母亲不停地叹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