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的烟花腾起,不同的人人事事,相同的花草一年,相同的,还有年年春节那灿烂的鞭炮烟花。
二十多年前,九十年代初的一年,满街的人还在骑着自行车,而当时只有七八岁的肖昆,已经坐在了一辆轿车里,车里竟还有音响,肖昆听着当年的流行歌曲,什么小虎队,罗大佑,童安格的歌,他坐在后座上,父亲在开车,一手拿着大哥大的样子,在当时堪称经典。
晚上的霓虹灯也没有现在这么多,这么亮,刚刚吹起的港台风,到了夜里,有了露天卡拉OK,经过那些小广场的时候,肖昆就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人们,一台大的彩色电视机放在外面,好多人围在一起,传来的歌声响亮似失音,不时的有人转过头来,看着他们的车,那年头,拥有私家车的算得上是凤毛麟角了。
车子开在笔直却并不宽阔的道路上,两边的楼也不似现在这样的高,灯箱也少,反倒是路灯显得特别的亮,不时的,有烟花串起,什么闪光雷,摩术弹,礼花非常少,偶尔有腾起,肖昆都会兴奋的转头去看,路上车不多,偶尔有人骑着自行车在他们的两边,肖昆那么小,已经安然的对待人间种种的离奇与不公,他平淡的看别人对他射过来的带着忌讳的白眼,也不在意人们背后的言论,爸爸是做什么的?他很小的时候问过,妈妈总是不回答,妈妈是个十分温婉而随和的人,一直都在肖公馆里,没有应酬极少出公馆,在家里,绝对是个男权至上的小社会,妈妈的地位甚至排于爸爸的那些兄弟的后面,可也不见妈妈会埋怨。
肖昆从小就知道自己与别的小孩子不一样,那些还在他很小的时候,爸爸半夜三更里,会不说一句话就抱起还在熟睡的他,四处逃命,那时,他就习惯了不去问,他安于他现在的生活,他也没有好奇,没有恐慌,和他的妈妈一样,带着一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从容。
这一次,爸爸带他去的是自己家里的饭店。
三层楼的欧菲会所,在那时已经是名满一时的高档消费场所。
在内地还尚没有什么私人会所的时候,肖朗已经将父亲给一个姨太太盖的小楼改造成一个高级寓所,那时还不流行会员制,但肖朗特意做了百余张制作精良的卡片,给了他认为值得给的朋友们。
欧菲会所的待客之道极为严厉,如果没有内部的卡,再有钱,也不会放进去的。
好多上流人士趋之若鹜,能在欧菲会所订上一席请朋友吃饭,在当年是极有面子的事。
肖昆看着爸爸把车停好了,有人走过来,打开车门,肖昆走下去,那高高大大的门童向着他鞠躬,他只做看不见一样,等到爸爸走到前面去,他就跟了上去,前面的爸爸一身的正统西装,肖昆则穿着一件童式浅灰色小西裤,上面的白衬衫,尖领下是黑色的领节,扣子系得严实的,两条黑色细背带直接夹到裤腰上,小人儿显得精神帅气,走路一板一眼,极像父亲……
父亲走进去的时候,有人附在父亲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父亲向着左边看一眼,肖昆顺着父亲的眼睛看过去。
一张大大的圆桌前,围着一些衣着光鲜的人,肖昆还是小孩子,所以,只有看到小孩子的时候,眼神里的兴奋是显而易见的,那桌上有两个极漂亮的小孩子,男孩子和自己一样,穿着正经八本的小西裤,红衬衫,带着马蹄袖,小男孩子的脸长得比女孩子都漂亮,听得一桌的大人叫他:“若白,梓瞳长大了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我才不要做他媳妇呢……”还不等小男孩子说话,一个小女孩子跳到椅子下,漂亮的眼睛,晶晶亮,一眼看过来,肖昆紧张了下,他没有小朋友,他幼儿园里的小伙伴都被父母告诫过,离得他远一点,畏他如狼一般,肖昆的内心其实是蛮孤独的,但他自傲,没有人和他玩,和他说话,他也能泰然自若,但在这个漂亮的小女孩子看过来时,他还是紧张了下,怕她如那些小孩子一样,只想离自己远一点。
可是小女孩子的眼里根本就没有看到他,倒是肖昆的爸爸肖朗却扔开儿子,走到那一桌前,有人递给他一杯红酒,他正客套的和那一桌的大人们说话:“方总,许总,看得起肖某这个地方,今天的单算我的,怎么,是给方小少爷过生日吗?呵呵……”
大人们在寒喧,小女孩子凑空看大人们不注意到自己,就走过来,在门厅这里的鱼池前,看着假山鱼池里的水车与红鲤,她离得肖昆那样近,还是没有注意到肖昆,她弯下身子,跪到了水池边,用小手去够那水里的水草与游鱼,那撅起的小腿丫上一双漂亮的小皮靴,两条胳膊肘在石面上,扎的两个小辫子高高的垂在两边的肩头下,两个漂亮的粉色蝴蝶节系在头顶上,肖昆更看得清她的一张脸,有些婴儿肥,但眼睛却是好看的,如新月,似桃花,肖昆看一眼桌子那边,看到那个男孩子也跑了过来,桌上有两个漂亮的女人,肖昆对号入座,找着他们的父亲母亲。
有一个女人,很是漂亮,坐在一个高个子男人的身边,那个高个子男人,正和自己的父亲在说话:“肖大哥这样的忙,不敢讨扰呢!我们不过是为小孩子庆生,没什么重要的事……”
他身边的漂亮女人走过来,拉住小女孩子,一条帕子擦到女孩子的脸上:“小心些,梓瞳,别掉到水里……”漂亮而温柔的,女孩子回过头来,向着妈妈说:“妈妈,我要这几条小鱼……”
不知道妈妈附在她的耳边说了什么,看到女孩子撅着嘴不依的摇了摇头,妈妈又哄了几句,方见她娇俏的一点头,再俯低身子看着那鱼儿,那女人对着一边的小男孩子说:“若白,照看好梓瞳,别掉到水里去……”
那个小男孩兴奋的点头,漂亮的脸上都是幸福的光彩。
女人走开了,肖昆走过去,见女孩子努力的伸手,也够不到鱼,却不甘心的用手在水里画着圆圈……
肖昆总是在这里玩,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是熟悉的,他在旁边的古董架上的一个花盆里拿出一个用塑料袋装着的鱼食。
他走到小女孩的身边,递过去:“你喂吃的给它们,它们就过来了……”
女孩子回过头来,晶亮的眼睛,高兴的接过去,小手摸索出一些颗粒来,撒到鱼池里,那些鱼果然游过来,她兴奋的叫:“若白,若白,你看,鱼都游过来了……”
肖昆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更是好看了,睫毛长长的,连头上的蝴蝶节都要飞起来一样,肖昆刚要向前走,却被人推了下,一个身影挤过去,同跪在小女孩子的身边,正是被小女孩子喊作“若白”的小男孩。
两个人你一把,我一把的喂起鱼来,一起的指指点点,一起的说说笑笑着……
肖昆笑了笑,向后退了退,再退了退,他知道自己的朋友很少,他知道,小朋友们都不喜欢自己,也许他们也一样的……
古董架后,肖昆再看一眼他们,就走开了。
不过,小女孩和着父母们离开的时候,有欧菲会所的工作人员,捧了个小鱼缸送给她,里面装了三条可爱的鲤鱼,一条红底白花,一条白底红花,还有一条是黑白红三色的,径自的游来游去……
肖昆看着小女孩心满意足的抱着鱼缸离开,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抱着鱼缸上车,看着她一点也不让小男孩碰她的鱼缸,一副宝贝极了的样子,肖昆在大厅一侧的玻璃窗里,开心的笑了。
只是他不知道,不久之后,一个车祸,彻底让那个女孩子失了原来的天真笑容,他不知道,父母拽着他离开的时候,他最后回头,看到的,那个血淋淋的场景里,那个在座椅间努力蠕动的,他瞧不出样子的小女孩,就是他赠予了三条金鱼的女孩子。
他不知道,从那次车祸之后,那个女孩子,好久都失了最初的快乐,还有他送给她的几条鱼,终于在她的百般倦怠与焦虑的心态中,被忽视,最后,慢慢的死去,死去的,还有女孩子心中,快乐的童年……
有些事,总是让人被迫的一下子长大,对于肖昆来说,五岁的绑架,八岁的车祸,他的人生开始失去了童真,而对于梓瞳来说,五岁的车祸,她的一生,已经改变……
一切从哪里开始,从哪里结束,人生岂有回转的余地,有些结局,远在结局之外,有些开始,远在开始之前……
在他们相遇的那一年,他们不知道,当时还有一首十分脍炙人口的流行歌: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漂泊,
寻寻觅觅常相守是我的脚步。
黑漆漆的孤枕边是你的温柔,
醒来时的清晨里是我的哀愁。
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
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
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
生命中就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轰隆隆的雷雨声在我的窗前,
怎么也难忘记你离去的转变。
孤单单的身影后寂寥的心情,
永远无怨的是我的双眼。
二十二年后,他们一直以为,他们的相遇,是在一个极为紧张又略带尴尬的情景里,他坐在光影之后,看着那个强势得耀眼的女子,代人强出头……
而在他们的分别的时候,机场大厅里,也响起过这首老歌: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生命中就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梓瞳从来不是伤情伤感的人,走出机场,她立在车与行人中,仰头望,正将泪水逼回眼里去,却依稀听到那人的呼唤,睁开眼,蓝天白云,眼前一片的光影迷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