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是一片古老的土地,不管是儒家圣人的教化,还是道家圣人的传道,似乎都被这儿所拒绝,所以他们只是艰难地留下了几个脚印,便匆匆离开了。在绝大多数中原人看来那就是一个瘴气横生、不通教化的蛮荒之地,自前朝大楚以来,此地便被官员视作畏途,皇帝发作贬谪罪官,不是东北就是南疆。
南疆地域广阔,号称十万大山,与大郑的数个州都有交界,而与蜀州交界的那片区域被称为南中。南中有许多蛮族生活,最大的一支部落号称十万,一直与蜀州的中原人多有冲突,甚至多次攻打县城,一直让蜀州唐家烦不胜烦。
就在西北大军陆续出蜀入湖之时,从两湖秘密返回蜀州的唐雄勾结南中蛮族首领凤凰夫人叛乱,凭借唐家在蜀州经营百年的巨大号召力,各地纷纷有人响应,叛乱瞬间蔓延至四府之地,蜀州再起狼烟。
不过在这场战乱爆发之前,萧煜就已经离开锦城,前往湖州。
萧煜并不是第一次来江南,但是作为一名统兵将领,这还是第一次。在文风鼎盛的江南,身上仿佛印刻着风霜痕迹的西北大军显得格格不入,而大半辈子都在塞外的西北将领们,也很不习惯江南的温和。虽然是小冰河期,但是江南的冬天与西北相比较,甚至可以称得上暖和。西北的朔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割耳削腮,风里夹杂着草原上吹来的沙子,打在脸上,生疼。而江南的风却要温柔许多,与冷硬如刀的朔风相比,真有些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感觉。西北的土地是冷硬的,只有在这样的土地上才会踩出轰鸣如雷的马蹄声。至于江南,自深入湖州以来,河网密布,骑兵难行,更是难以展开大规模冲锋,西北军的骑军优势最少损失五成以上,不过好在罗曾宪手底下的百万大军实在不堪,即便步战也是一触即溃,在襄阳一线已经全面败退,主力龟缩到襄阳和襄樊两城中。
相比于中原大战的胶着不下,西北和江南的碰撞,却是出乎意料的事态鲜明。萧煜抵达襄阳城外的大营后,召见了以诸葛恭和韩雄为首的入湖大军都尉以上将领。
韩雄能在萧煜面前露脸的机会不算太多,所以这次做足了准备,对于萧煜的提问堪称有问必答,“回禀王爷,正明二年,樊城改名为襄樊,与襄阳互为依托,乃是汉水重镇,罗曾宪在此号称布置重兵三十万,其中襄阳守军二十万,襄樊守军十万。依照属下愚见,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真正可战之师不会超过一万。”
萧煜看着地图,笑了笑道,“三十万人,就是站着不动让我们杀,也要杀到手软,我倒是很好奇,罗曾宪拿什么养这么多饥民?”
韩雄回答道:“白莲教所养饥民以稀粥度日,每日一餐,只是临战之前,才会饱餐一顿。而且襄阳陷落之后,襄王府之钱粮尽数归了罗曾宪之手,所以在一年内,他还是养得起百万饥民的。”
萧煜轻轻扣指,说道:“襄阳三面环水,一面靠山,自古以来就是易守难攻之地,当年后建大军横扫中原,也在襄阳城前止步五年之久,如今我军想要取襄阳,你们有什么想法,韩雄你先说。”
韩雄胸有成竹道:“大水之后有大旱,今年湖州大旱,汉水枯竭,断了襄阳城的水路,那么咱们只要围而不攻即可。罗曾宪不是在襄阳城里塞下了二十万大军吗,那咱们就围到他彻底粮尽,看他在襄阳城中的粮食能坚持多久。”
一名出身世家的赞画道:“可是当初设立樊城,就是要与襄阳互相依托,以防围城之策。”
韩雄看了他一眼,在萧煜眼神授意下,继续说道:“当年在大楚朝时,还未建成中都,西北防线便是以堡寨来阻挡草原大军,号称十里一寨,五里一堡,紧密罗列于各处关隘之间,只是以草原大军屡次犯边的结果来看,堡寨体系若无可出城野战的军队,那么这些点就永远无法连接成线,只能被分而破之。如今襄阳和襄樊虽然是互为依托,但是城中守军可敢出城与我西北大军野战?若不敢战,或者战而无功,此两城便等同是两座孤城,大可分而克之,而所谓的互为依托就是一个笑话。”
帐内哄然大笑,就算是萧煜的脸上也有淡淡的笑意。
一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都统笑道:“韩都督说得有理,咱们就围他娘的,看看这些缩在城墙后头的鳖孙有多少粮食吃!只要没了粮食,不用咱们攻城,他们自己就要内乱。”
曲苍踩着杂乱的笑声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大帐,在萧煜耳畔轻声禀报道:“蜀州急报,南中蛮族叛乱,锦城丢了。”
萧煜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森然。
曲苍向后退了一步,微微低头。
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萧煜直起身子,身上的内袍略显臃肿,与锦绣外袍相比,显得很不搭调,萧煜却不怎么在意,掸了掸内袍上的一丝灰尘,轻声道:“为了一个锦城,死了一位天人高手,现在说丢就丢了。”
萧煜闭上眼睛,双手置于小腹上十指交叉,平静道:“传令剑阁行营掌印官、提督蜀州总兵官林寒全权处置此事,务必在三月之内堪平叛乱,无论官吏世家,凡参与叛乱者,皆杀,南中蛮族,不论参与叛乱与否,凡高于车轮者,皆杀。”
——
剑阁。
林寒坐在一张云榻上,看了眼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抬抬手道:“地上凉,别跪着了。”
“谢都督。”年轻人从地上站起来,脸色苍白惨淡。
林寒双手分别撑在双膝上,上身笔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锦城沦陷,王爷震怒,本官的日子很不好过,郑公子也要体谅本官才是。”
这位郑公子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林都督,我郑家老少一百三十五口全部都在锦城之中,唐雄之子唐永就死在我郑家手中,他肯定不会放过郑家的,还望林都督早日发兵,我郑家可是有功于王爷的!”
林寒挑了挑眉头,“有功于王爷,郑公子这是……在说本官罔顾功臣?”
郑公子噗通一声再次跪在林寒面前,不住叩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啊。”
林寒淡淡一笑,笑意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入蜀功臣?还不是要跪在自己脚下,乖乖求自己发兵。萧煜给林寒的命令是三月堪平内乱,林寒并不着急,在这之前,他要先从这些遭难的世家身上刮下一层皮来。只要银子足够,那林都督自然保你们一家平安,可若是银子不够,那就自求多福吧。
这位哭得像个泪人的郑公子苦苦哀求道:“林都督,小人真的没钱了,不过小人可以保证,只要打进锦城,我郑家必有重谢,纹银三十万两,不,五十万两,不,一百万两!”
林寒面凉如水,端起身旁小桌上的茶碗,平静道:“送客。”
两名甲士走进屋内拖起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郑公子向外走去,郑公子仍旧大声哀求不已,脚步声逐渐远去,哀求声也终不可闻。
林璃从一旁的屏风后面走出来,轻声道:“差不多该收手了,若是闹大了,王爷那边不好交代。”
林寒放下手中茶杯,不置可否,问道:“姐姐寿辰的节礼准备如何了?”
林璃对外面道:“抬上来。”
四名甲士抬着一个铁笼走进屋内,笼中是一头黑白相间、憨态可掬的萌物,似熊非熊,似猫非猫。
林璃温婉笑道:“夫君请看,这是前不久端木家送来的食铁兽,又名貘兽,不过妾身还是喜欢它的另一个昵称熊猫,虽说古书记载这熊猫好食铜铁,但依妾身来看,它还是更喜欢竹子。此兽是蜀中独有,模样又讨人喜欢,送给姐姐贺寿定是极好的。“
林寒从一旁甲士手中拿过一把竹枝竹叶,逗弄着笼中还在幼年的熊猫,笑道:“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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