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萧煜的承诺开的有些大了,让这些年轻校尉们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时间无言以对,默不作声。
萧煜也不以为意,仍旧端坐椅上,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等到魏禁等人出去后,一直没有说话的徐林才开口道:“正三品,这可是好大的官帽子,而且还不止一顶,王爷的手笔未免有些太大了。”
萧煜一手轻轻按在黄梨木座椅的扶手上,一手扶额,摇头道:“能不能打到玉门关是一回事,能不能打下玉门关又是一回事,就算打下了玉门关,又有几个人能活着回来,更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大都督放心,我既然开口许诺,就绝不会反悔,若是能做到,自然当得起这个正三品,若是做不到,我的军法也不是虚设。这官帽子虽好,可也得有命去戴才成。”
徐林神情平静,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变化,只是轻叹一声。他虽是底层行伍出身,但久居高位,不管是城府还是格局,都远非这些年轻一辈可比。在他看来,许多世家子弟,学长辈城府,没有学到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精髓,反倒是把故作高深、阴阳怪气、举止荒诞的糟粕学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也曾接触过一些个世家子弟,有阴柔似女子的,有暴戾喜杀人解气的,还有一个更离谱,属下每犯一次错,不论过错大小,轻重缓急,都要断其一指的。看似城府深沉,实则徒有其表而已。
能让人觉得高深莫测,无非是因为他们站得比较高而已,不见项背,可不就高深莫测?可在站得比他们还高的人眼里,却如稚童学老翁,只剩滑稽可笑。
如今的萧煜,可以说随着地位的不断攀升,格局也在不断开阔,散尽胸中阴郁之气后,越来越像一个上位者,谈笑间定人生死前程,即便是仇人之后,也有那个气魄给他一条生路,而不是一杀了之。虽然在一些事情上还是稍显稚嫩,但大体方向上却没有什么纰漏,只要再过个几年,那可就真是一个“家西北”的西北王了。到了那个时候,他徐林恐怕也就真的心悦诚服了吧?
萧煜双手放于膝上,向后靠着椅背,淡笑道:“至于考评的事情,你先和蓝玉定个章程,具体需要什么人手,可便宜行事。”
徐林点头应是。
萧煜手指一下又一下地轻叩着扶手,冷不丁问道:“大都督上次去东都是什么时候?”
徐林一愣,道:“是去年正月。到现在刚好一年有余。”
萧煜双手十指交叉,问道:“大都督面见郑帝的时候,观看郑帝气色如何?”
徐林笑道:“怎么?王爷是盼着郑帝暴毙?”
萧煜摇头笑道:“我是盼着有朝一日能亲手割下他的脑袋。”
徐林只笑不语。
萧煜起身后说道:“估计郑帝这老王八蛋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不知道大都督手底下有没有刀笔师爷?我写了一封请罪折子,想请大都督帮忙润色一下,然后给郑帝递上去。”
徐林摇头苦笑,“这种事原本都是魏迟负责的。”
萧煜无奈道:“在东都时,总是感觉翰林院里的清贵老爷们好像一抓一大把,每年举子科举如过江之鲫,挤破头地往这个翰林院里钻,翰林院的大人们就像是秋天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没想到在西北竟是找不到一个执笔之人。”
徐林轻声道:“比起江都江南,还是少了些。”
萧煜一笑置之,没有让徐林相送,独自一人出了大都督府。
萧煜走下高高在上的萧府和大都督府,来到一栋位于中都外城的独栋小院,推门而入,换了一身锦袍的诸葛恭早已等候已久。在他身后皆是清一色的黑色锦袍卫士。
在见到萧煜走进院中后,院中所有人全部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萧煜摆了摆手道:“都起来吧。”
这就是萧煜从暗卫中划分出来的明卫了,原本按大郑律制,暗卫为皇帝直属亲卫军,不受五大都督府和兵部节制,对内则侦缉天下,有廷杖、自设诏狱之权,可不经刑部自行定罪处决。对外则负责军情刺探、策反、暗杀等诸多隐秘事宜,权势不可谓不重,暗卫大都督更是官职正一品,与其余四位大都督并列于五大都督府中。
不过如今萧煜按照大郑体制自成一体,并要将五大都督府改制为五军都督府,自然就不会再有暗卫大都督一职。他在暗卫的基础上分离出一个明卫,不披甲,着锦衣,专使原本暗卫之职责,设都指挥使,正三品。
当然,这个正三品和萧煜许诺的那个正三品不能同日而语。在大郑之前的大楚,一品为虚设,所以二品便是最高实权品秩,但在大郑,一品实设,而非虚设,故而一品最高,一州总督不过正二品,一府知府一郡太守,也不过正四品。可在东都,从六部中随便抓过一个主事郎中,哪个不是四品以上?但论手中之权,此四品能与掌管一府之地的四品相提并论?
一个六品翰林在东都这等首善之地,单靠俸禄可能穷得揭不开锅,要靠典当家产才能度日,可一个七品的县令却俨然一个土皇帝,破家的县令可不是一句戏言,此等品秩相当,但权势能比?
萧煜笑道:“诸葛,别的没学到,中原的动不动下跪倒是学了个五六成,站起来说话,我要的人都在这儿了?”
身材高大,像一名将军远多于像一名暗卫的诸葛恭站起来轻声道:“回禀王爷,都已经准备好了。”
萧煜举步向前,“好,带我过去。”
小院之下别有洞天,有一间将近二十丈深的地牢,地牢之大,足有近百亩。
在诸葛恭的引领下,萧煜走入地牢。
先是一段蜿蜒通道,以成块青石铸就,如帝王陵墓甬道,墙壁上插有火把,将影子映照得凌乱无比。甬道不断倾斜着向下延伸,大约有将近七八百丈的距离,早已出了小院的范围之外,不知是通向了何方。
萧煜随着诸葛恭曲曲折折走了小半个时辰,走过三四条岔道,才终于走出这段甬道,眼前豁然开朗,灯亮通明如白昼,有大小牢房十几座,牢房中间是一块宽敞空地,放着一排架子和各种刑具,作刑审犯人之所在。
不过如今牢中就只有两名犯人,一大一小。大的独臂,不知生死的仰面躺在左边牢房的一堆茅草上,一动不动。小的看起来不过是八九岁的模样,倒是不怎么狼狈,端坐在一把原本应该是刑审主官所坐的椅子上,此刻正冷冷的望着萧煜。
萧煜不以为意,说道:“萧瑾,你也不用这么看我,你有今日下场,怨得着谁?怨萧烈没给你铺好路?萧烈早就有言在先,是让你来******我一把,可偏偏你自作聪明,想要除掉我,聪明反被聪明误。若是当初你好好听萧烈的话,我也就认下你这个兄弟。可惜啊。”
萧瑾冷笑着嘿了一声,没有作声。
诸葛恭亲自搬过一把椅子,放在萧煜身后,萧煜面无表情地坐下后,挥了挥手,示意牢中的锦衣侍卫全部退下,诸葛恭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属下全部离开,除去半死不活的王东勒,就只剩下萧煜和萧瑾两人。
两人对坐,萧煜平静开口道:“你以为萧烈对不住你?对不住你那个九五之尊的舅舅?你以为太子谋反案中我娘身死,萧烈心中就没半点芥蒂?我现在就告诉你,萧烈心中有芥蒂,而且这个芥蒂不是一般的大,只是他没有表露出来而已。我与萧烈不合,是因为我恼怒他当时的不作为,为了狗屁的家族搞什么两害相权取其轻,但并不是说萧烈就真的心甘情愿要给大郑皇帝卖命了。”
萧煜自嘲一笑,“有些事,我以前想不明白,所以恨。现在想明白了,不能说一笑泯恩仇,但也没有以前那么刻骨铭心了。我能成事,也没少依仗他的推波助澜。你我同是他的儿子,你怎么就自信不过五年的父子情分肯定能压过我这二十年的父子情分去?”
萧瑾仍旧默不作声。
萧煜从椅上起身道:“你是早慧之人,五年顶得上我这二十年,有句话叫做天家无亲情,想必你也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你也就别想着给你那位舅舅尽什么忠,毕竟归根结底,你还是萧家的人。今天,我给你一条出路,至于你走不走,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之后,萧煜也不去看萧瑾的反应,径自拍了拍手。片刻功夫,诸葛恭便带着一队锦衣侍卫走进来,恭声问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萧煜指了指萧瑾,道:“把二公子带到我的府上去,让公主妥善安排一下她的小叔子,别出纰漏。还有,我要提审王东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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