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又至,转眼间便是萧煜跟随林银屏离开东都后的第八个年头。
今年的除夕守岁,萧家人在太清宫度过。比之去年,虽然少了已经嫁人的萧玥和萧羽衣,但却多了萧玄萧烈,说起来,萧煜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与萧烈一起过年,这差不多就是自方璇死后,父子二人第一次一起守岁。
父子二人虽然已经和解,但兴许是敌对了这么多年的缘故,而且都是久居上位之人,谁也不肯先拉下脸面,所以席上的气氛就有些冷场。
萧瑾心思阴沉,自然乐得看父兄二人好戏,丝毫没有出声劝解的想法,反倒是恨不得萧煜和萧烈两人再像前些年那样继续冷战,好让他渔翁得利。
不过幸好还有林银屏,按照寻常富贵人家的说法,萧煜有了儿子,便自动从少爷升级为了老爷,萧玄是大少爷,萧烈是老太爷,萧瑾是二老爷,那么林银屏便是正儿八经的管家太太,上面又没有婆婆,说话分量自然很重。在这一点上,萧烈这个老太爷是不好多说什么的,毕竟挑儿媳妇的刺,那是婆婆干的事情,公公在这种事情上为了避嫌倒是不好多说什么。
至于萧煜这边,他的惧内大名已经传遍天下,在这一点上已经无所谓忌讳与否,哪怕是在家人面前也是如此,所以林银屏一开口,父子二人便各自找到了台阶,使得气氛一下子缓和起来。
萧烈从林银屏怀中接过萧玄放在自己的膝上,与面对萧煜时的疾言厉色不同,此时的萧烈脸上竟是罕见地露出慈祥笑容。世间男子多半如此,面对儿子时正值年轻气盛,多半要担当起一个严父的角色,动辄厉声教导训斥,而面对孙子时则已经是步入暮年,身上的锋芒都已然收敛,心态更加平和,不吝对孙子百般宠溺,与对待儿子时天差地别。
萧玄对于这个刚认识不久祖父则是有股天然亲近,非但不怕,还咿咿呀呀地伸出小手去抓萧烈的胡子。
萧烈任由他抓住自己精心打理的胡须,不但没有半分怒意,反而是温和笑道:“灵宝,爷爷的胡子好不好玩啊?”
萧玄回以几句只有林银屏才能听懂大概的咿呀。
萧煜瞥了眼这一老一小,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喝了口酒,咂咂嘴,有些无言以对。
萧瑾也是一副大开眼界的模样,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冷酷父亲竟然还有如此一面,当真是有点不可思议。
萧煜忽然想起一件事,在自己小的时候,那时方璇这个慈母尚在,萧煜与萧烈这个严父还不像日后那般水火不容,有一次母亲生病,萧煜陪在跟前,萧烈回府之后来看望方璇,前一刻与妻子说话时还是温声细语,转过头来面对自己时则立刻冷了面孔,先是厉声训斥一番,然后才寒着脸说话。
似乎如果不这样,萧烈就无法成材,就会成为一个纨绔子弟。
慈母严父,似乎这才是父子的相处方式。
萧煜先是看了看林银屏,然后又将目光转向萧玄,心底思量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对这小子摆出一副严父姿态来,免得被他那个娘亲给宠溺成只知道熬鹰斗狗玩女人的纨绔子弟。
林银屏见萧煜目光在自己和萧玄之间游移不定,沉默不语,不由小声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萧煜也不避讳,直接说道:“我在想日后该怎么教导玄儿。”
林银屏白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自古以来,在教导儿子方面,一向是由家中男子做主,哪怕草原也是如此。
萧烈抬头看了眼萧煜,忽然问道:“明光,你觉得为父教你如何?”
萧煜一愣,然后笑道:“其实说起来,我也好,怀瑜也罢,在行事上都与父亲一脉相承,哪怕是以前我日思夜想的就是摆脱父亲,可到头来所奉行的却还是父亲教给我的那一套。”
萧烈轻声道:“那你打算让玄儿继续继在我们这条路上走下去,还是再开一条新路?”
刚刚夹起一个水晶饺子的萧瑾骤然停住自己的动作,眯起眼。
萧煜沉默许久,缓缓说道:“若是此战败了,玄儿自然还要走我们的老路,最起码能在这世间有三分立足之地。若是此战胜了,作为未来的天下之主,自然不能像我们这般固步自封,当然要以胸怀天下之气魄走出一条与我们不同的新路。”
萧烈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专心逗弄孙子。
散席后,萧烈说要去拜会老友慕容燕,独自离去。萧瑾说要去向老先生王云请教学问,也随之而去。至于王太子殿下,则是昏昏睡去。
只剩下夫妻二人,走出太清宫,沿着山路携手漫步。
萧煜缓缓说道:“以后玄儿的事情,我这个当爹的可能会顾及不到,就要靠你这个当娘多上点心。我转眼间也是而立之年的人,自从抛弃魔门修为之后,愈发亲近佛道,这辈子估计不会再娶别的女人,而你的身子不好,咱们八成就只有玄儿这一个儿子。银屏,我们两人从一无所有到如今的半壁江山,打下了这么大的家业,可说到底还是要交到玄儿手中,这份基业交到玄儿的手上,我不希望他将咱们一辈子的心血挥霍一空,二代而亡,甚至连带整个萧家一起给他陪葬,我希望日后的他是一个明君,可以名垂青史,让后人不吝赞誉之词的那种明君。
林银屏嗯了一声。
“至于我们两人,估计名声都好不了,一个刻薄寡恩的暴君,一个干涉朝政的妒后,倒也是绝配,再说人都不在了,哪管得了身后之名,随他们去吧。”
“都说你身子不好,可我又能好到哪里去?修行不过八个寒暑,便已经跻身逍遥境界,名列天机榜第六人,这其中的得失,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了。”
“若是有一日,我早早地走了,银屏,玄儿就交给你了。”
林银屏突然有些沉重感伤,吸了吸鼻子,闷声道:“大过年的说这些干什么?你若走了,我还能独活不成?”
萧煜并不哀伤,伸出手,给林银屏擦了擦眼角。
但终究没说出什么安慰言语。
生死不过离别,生离而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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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些不仅仅是结局,其实也是给我的新书《那年那蝉那把剑》做一些铺垫,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看一下我的新书《那年那蝉那把剑》,覆云乱煜六十年后的故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