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川微微瞥了我一眼,道:“我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我原本一直认为女子不过是男子荣耀里的一种点缀……当我爱上她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女子和男子有着一样的灵魂,一样的喜怒悲哀……”
“更重要的是,我发现爱上一个人是件十分美好的事。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牵挂,什么是怜惜,什么是幸福……与这种种感觉比起来,力量和荣誉实在显得无聊无趣。”
“当我确定自己爱她这件事之后,我便决定将她永远留在身边,并想办法叫她也爱上我。于是我开始不动声色地对她好,做一切让她高兴的事,满足她的一切愿望——除了离开剑仙回繇山。”
“她渐渐似乎感受到了我对她的爱。她不再惧怕我,她开始试探我、引诱我、折磨我、报复我……我不相信因果,可是我却不得不承认,冥冥中一切自有因果。前两百年我所加诸于她身上的痛苦,她开始一一还给我。”
“无论她如何对我,都是我应该承受的。只要能化解她的怨恨,进而叫她爱上我,无论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可是又一百年过去,她对我的怨恨丝毫没有减轻。我知道我对她的折磨她或许可以原谅,但却绝对无法原谅我杀死她最好的朋友。”
“传说一个生命死后,会在死去的地方留下一缕气息。只要没有魂消魄散,在那个生命开始下一度轮回之前,那缕气息会指示那个生命所在的方向。于是我到妖族去寻找你的气息。我当然没有找到。我以为你已魂消魄散或另入轮回,却无论如何料不到你竟没有死。”
“无法找到你,我便只能冀希望于漫长的时光能够让她忘记你。随着时光的流逝,又一个百年后,她确乎有所淡忘。而且,她似乎也慢慢爱上了我。”
“可是,记不清有多少次,在她温柔含笑看着我的时候,目光突然变得冷漠凶狠。她不但恨我,而且恨爱上我的她自己。她不但折磨我,也折磨她自己。”
“我不怕她的任何折磨,这个世界上,没有我不能为她做的事。她以为有些事会叫我痛苦,其实不会……但是看着她有时候折磨自己,我的心却疼痛无比。在交织着恨的爱里,我们都毫无办法……”
一向强悍刚毅的夜川,此时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奈和痛楚。我自己心中亦是悒郁难欢,百感交织,更不知如何开解于他。
过了一会儿,他黯然长叹道:“我的剑曾经差点儿要了你的命,你的剑把她从我身边带走,诸神早已归于虚无,天命却仿佛仍在冥冥中运转……”
我轻叹道:“天命并非神命,天命的力量远比诸神伟大得多,也叫人无奈得多——”
夜川冷哼一声:“不管天命还是神命,若敢夺她性命,我便叫天地间一切生灵为她陪葬!”
我心中一凛,望向夜川道:“情执若此,岂非罪孽?若媚雅有知,也断不会叫你为她如此——”
“那便叫她亲自来跟我说!”夜川打断了我的话,“你不是她,不必妄猜她的心思。”
听出夜川语气中的疏离,我闭上了嘴。
媚雅天性善良,我知道当初在繇山的她,一定不会愿意世间有任何无辜的生命因她而死。可是我不知后来到了剑仙的媚雅,是否依然还保留着那份善良?
在爱与恨的折磨中,她让夜川去为她取用活人之心练功,这是我记忆中的她无论如何不会做出的事。
岁月荏苒,人事沧桑巨变。是的,我已不能妄猜她的心思。
我再次叹了口气,曾经最熟悉最了解的人也变得陌生,又何况认识未久的岚枫和理泽呢?
他们真的曾经喜欢过我吗?他们曾经喜欢的真的是我吗?或者他们喜欢的仅仅是一张美丽的容颜?
这外在的皮相和真实的我其实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当他们看到这张容颜下真实的我时,便相率离去,再不回头一顾!
我不曾有过要和他们长相厮守的打算,他们的翻脸无情顶多使我抑郁,并不能使我锥心痛楚。失去这样的两位朋友,固然我会遗憾,然也会很快忘记。
但在这过程中,最使我忧愁的是,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什么?
我相信自己并不曾违背师父曾经讲过的那些做人的道理,然而我渐渐知道世上有许多莫名其妙的规则,像人族的礼教一般,毫无道理,还是被许多人默认遵行。
我是否于无意之间触犯了这样的规则呢?我怅然前望,看见夜川孤独的背影,忍不住叫道:“夜川——”
“什么事?”夜川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赶上前去,道:“你告诉我,杀死巨犀族的梼垒大头领,我是否做错了?”
夜川漠然地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如果你认为他该死,那么你便没有错。何况他那样的人,原亦死不足惜。”
“可是,”我犹豫地道:“岚枫认为我错了……他因此再也不肯理我。”
夜川沉吟道:“或者他在乎的不是你杀了那个人,而是你杀死那个人时的态度……你彼时的冷静、从容,像一个杀人无数的冷血杀手。他那样的人,大概只会喜欢柔弱的女子。至于是非,倒不那么重要。”
“哦……是这样的吗?那么你呢?你喜不喜欢柔弱的女子?”我惑然地问道。
夜川淡然地道:“在这个世上,我只会喜欢一个女子,不管她是弱是强,是善是恶。”
我心中一恸:“那么,假如我是媚雅,假如媚雅以那样的方式杀死梼垒,你会愿意看到吗?”
夜川沉思良久,低声倦然道:“不愿意……我会尽量不叫她的手染上血腥。”
原来如此——
我点了点头,终于明白,原来男子们喜欢的都是柔弱的女子。危险的时候要让男子去保护,血腥的事情要让男子为她去做。岚枫如此,理泽如此,夜川亦如此。
那么,天翊呢?他是否和他们一样?
假若他和他们一样?我是否要为他改变?
如果他肯在危险的时候保护我,我为何一定要让自己的双手沾染血腥呢?
我想我会为她改变,只要他喜欢,我愿意在他面前做一个柔弱纯净的女子……
夜色越来越深,我们不知不觉走到了血湖附近。血湖中的红光依然直射苍穹,照得周围诡异而明亮。不同的是血湖边多了许多草屋。
我想起无象族打水回去的人说,巨犀族合族迁到了血湖边居住。却不如他们为何如此大胆,竟不怕无象族夜半偷袭么?
夜川看着那些新建的草屋,有些倦然地道:“夜深了,回去吧。”
“好,谢谢你今夜在我这么难过的时候陪我。”
夜川不耐烦地冷声道:“你难不难过与我何干!我只是想在这月下散散步,何来陪你之说?”
夜川言罢,几个起落身影已到了我目光的尽头。
我低下头轻轻笑了笑,这才是夜川,生怕别人欠了他的情,最讨厌听一个谢字。我居然忘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