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日头原就长,众人们把酒言欢、高谈阔论,便更不记得时辰,当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更鼓已打了亥时。
“这样晚了。”佟未双手托着酸痛的腰肢,嘟囔道,“看样子又去不成了,这个家又没有能好好说话的地方。”却见容许正和一老婆子说什么,借着灯光看,竟是昨日才见过、那看管宥园的上官氏。忽而容许转过来看了自己,两人四目相对时,佟未心里一阵发慌。
一刻功夫后,夫妻俩出现在了宥园。
还是在昨天那个地方,上官氏带下人摆下桌椅,布了精致的小菜和一壶酒、两盏酒杯,没有侍女立在一边,仅静静地供两人对酌。
佟未所欲一睹风采的曲苑风荷,胜就胜在酒香与荷香彼此融合,飘飘袅袅地搀揉在夏日暖暖的风里,叫人不饮自醉。没想到宥园这里虽没有荷花,但夜风里隐隐带着木槿与紫薇的香气,亦引人陶醉。
“方才只顾应付,连口菜都没吃。”佟未果真是饿了,坐下就动了筷子,不多时塞了满嘴的食物,然如此粗俗的举止,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心里的紧张。
容许在另一边坐下,徐徐斟了一杯清酒握在手里,看着妻子狼吞虎咽的吃相,轻声笑道:“你慢点吃,夜里不好消化。”
佟未瞪了他一眼,动着鼓鼓的腮帮子说:“别清高,你定也饿了。给!”说着撕了一只烧鸡腿扔给容许,“吃吧,本小姐请你吃的。”
容许没有动,只是凝视着妻子,半晌见她咽下口中的食物又夺过酒壶自斟了一杯饮下,才开口问:“下午看你在画影斋的神情,你是不是有话要与我讲?”
佟未没有答,又迅速斟了两杯仰头喝下,再要倒酒时,被容许伸手拦住了,“你昨日已醉过,难道还想醉一回?昨日为了恒聿,今日又是为了谁?”
“我看见你和云峰离开,我才进去画影斋的。”佟未放下了酒壶酒杯,看着丈夫的神情,很认真,“今日上午,我一个人去过翩翩小筑,见了你的四姨娘。”
容许欲将酒杯送到嘴边的手倏然停下,浓眉稍稍一皱,深邃的眸子里透出一丝愠怒,“昨夜我已经说过,我和四姨娘什么事都没有。”
“是没有!”佟未依旧认真地看着丈夫,“可是四姨娘说她爱你,很爱你,这一生除却你,她没有再爱过第二个男人。”
容许的眉头愈发紧了。
“她告诉我,她不要做你的侍妾,也不要你给她任何名分。她只是希望你允许她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可以时时和你见面,可以得到你的关心和呵护。或者说,她只想做你的女人,要的只是你一句承认她的话,而非形式或者更多别的东西。”佟未将这些说出口,本以为会释然轻松,可心里却更揪着疼。
容许喝下杯中的酒,别过头看着湖面泛起的月光,分明有融合了花香的暖风吹过,可拂在脸上,却这样冰冷。他沉默了许久,见佟未再没有话说,自行缓缓站了起来,“如果你要说这些,我没有想要对你讲的。”
说罢要拂袖离去,佟未方急着问:“四姨娘说她爱慕了你九年,九年那么长,你们朝夕相处在这座宅子里,难道你一点感觉也没有?为什么要随意践踏一个女子的爱?是因为她的青楼出身?还是因为她是你父亲的女人?如果是后者,那么她已然得到你父亲的赦令,或者说是你父亲明白在她心里还有别的人。如果是前者,云峰和阿神也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夫妻,可是他们彼此相爱,他们很幸福,你就那么清高地看不起一个青楼女子么?而且……而且她……”
“够了!”容许忽而厉声地喝止了佟未,果然见妻子受惊一震,心下不忍,方缓和了语气,“如果是对四姨娘好奇,那么到今天,你也没有什么能再好奇的了。至于她的那些话和想法,你听过就算,不要以为世间的事情都与你想的那样简单。三纲五常,哪一样能允许四姨娘如此的行为。”
佟未气得拍桌子站起来,“你狡辩,你们男人都是一样的薄情寡义。若不是你让她心存幻想,她又怎么会熬到今天?”眼泪随着言语肆意地流淌下来,“你们都是一样的,明明知道不可能,明明知道不现实,却总是给别人希望,让别人抱有幻想。到最后最无情最狠心的也是你们,就这样生生地践踏别人的心!”
见妻子哭得梨花带雨,容许心里知道,佟未此刻已不仅仅在为胡白舞抱不平,她当是又想起了恒聿。
“佟未!”他轻轻唤了一声,缓步过去扶在她的肩头,“我说过将来慢慢和你讲四姨娘的事情,你现在听到的,未必全都是事实。”
佟未抽噎着,满腔怨怼地反问:“事实?什么才是事实?事实就是你们薄情你们无情!容许,四姨娘的身体不好,就当是可怜一个病人也不行么?你是不是太狠心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