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谁也不能入眠,梁其方回到生舍后就一直坐在书案前,面前摆一本容翊借给她的书,一页一页漫无目的地翻阅,再一页一页合起来。
刚才那一刻她和容翊,是不是算私定了终身?他的那句话,是不是许了自己一生?
“梁其缘啊梁其缘,你真的心想事成了吗?你的学长当真也如你一样,早早一见钟情?”梁其方喃喃问自己,对她而言,一切都好像梦一场。
她抬手研磨,轻提羊毫,在宣纸上缓缓写下“容翊”二字,这字迹不同于她往日所书,之前每一笔每一划她都在模仿哥哥的笔迹,来到凌云那么久,头回写下自己娟秀轻灵的字迹。
“容翊……”她呢喃着这个好听的名字,义无反顾地扎入了情网里去。
翌日,书院的角角落落皆有三五成群的学生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去上课的路上,梁其方不管走到哪里,都会看到别人对自己的异样目光,这样的目光并非头一回有,但梁其方却第一次没有感到自卑和怯懦,因为从今往后在这个地方,她不在孤零零无所依。
“容靖,你要去哪里?”走到课堂门前,却见容靖捧着书本笔砚从里头出来,脸上绷着极不情愿的表情。梁其方以为他要离开书院,蓦地拦到他面前,紧张地问,“你要走了?你要走了吗?”
一大早就被各种命令折腾不休的容靖这会儿终于看到其方,紧绷的脸也松了下来,笑起来说:“院士下令让我去乙班上课,只是换个教室,你不要担心的。”
梁其方总算松一口气,却还是很不舍得,满怀歉意地说:“又是我害了你。”
“这有什么,还是在凌云书院,你要见我,下了学就成。”容靖轻松地一笑,腾出一只手来拍拍梁其方的肩膀,“不管我去哪里,我们都是……好兄弟嘛。”
其方很感激容靖为她做的一切,且见到他就会倍感安心,所以他要调去别的班级,心里怎么都舍不得。但容靖都顺从了,她还能说什么。如今被长琴一闹,她和容靖更要收敛行为,只求随着时间过去,大家能淡忘这些事。不然口口相传,到了书院外变幻成各种说法儿,两人的名声便就要毁了。
“当当当……”的钟声响起,该是上课的时辰,学生们都陆续回课堂,容靖冲其方笑了笑,随即“大义凌然”地在乙班学生的注视下进入了他们的课堂。
其方一直立在原地目送,连徐正庸走到她身后都不曾察觉。
“梁其方。”徐正庸用手里的书卷轻轻一敲梁其方的脑袋,见她倏地转过身来,却说,“你要是舍不得他,便搬了一起跟过去。真不晓得你们是来念书的,还是来交友做兄弟的。”
其方见先生笑着这样说,心知他没有计较昨晚的事,也不曾生气,便更高兴了,乐呵呵地朝徐正庸鞠了一躬,伶俐乖顺地说了句:“弟子这就回课堂。”便跑开了去。
徐正庸却没有回甲班,而是信步踱到乙班那里,远远从窗户往里看进去,果然见容靖正儿八经地坐着,手里捧着书,眼珠转也不转地看着前头的夫子说讲,也不知何时改了这性子,敢情他从来就没有好好上过自己的课。
“比起你哥哥来,你有更宽广的胸襟,万不要荒废和埋没了自己。”他心里这样念叨一句,转身往甲班去。
如是,书院里最闹腾的三个人终于被拆开,长琴自己去了容翊那里念书;容靖被调去了乙班;梁其方一个人留在原地。长琴是公主没人敢在她面前说是非;唯一一个敢说是非的人如今几乎再不能和她碰面;而最柔弱的梁其方也因徐正庸坐镇甲班而没有学生敢生什么事端。
见到如是久违的和谐与美好氛围,项开闻一个人偷偷在屋子里乐呵:“真真是守得月开见月明呐,幸得老天垂怜,阿弥陀佛。”
但很显然,项院士有些高兴过了头,他似乎把最重要的一件事故给忘了。要知道如果办妥那一件事,就是再来十个长琴公主他也不用害怕,但如果办不妥……
五月有端午节,书院早早定了那一日全院学生到秦淮河龙舟竞渡,初一这天书院放假,容靖带着梁其方去徐正庸家里的路上还嘲笑她说:“你这么娇弱的小身板,他们要是应许你参加比赛,真真就是不想赢了。要知道我可是乙班的擂鼓手,整条船的气势都在我手里了。”说着跳开去笔画了两下,很得意的模样,看得出他已经为那个班里的学生所接受。
梁其方不服气,嗔怪他说:“你这才离开几天呐,就不记得本儿了,你可是从甲班出去的哟。真真没良心的,亏得徐夫子对你那样好,你就想着他输呢。”
这柔柔的一嗔,浸透了女孩儿的娇憨,说完连其方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跑到前头去,又因不认得路,再回头虎着脸说:“你带路不带路呢?”
容靖不再打趣她,安安分分地来领路,两人走过热闹的街市,踩着青石板路钻进一条小巷子,不多久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到了玄武湖。但见一间青瓦木屋静静地落在岸边,稀疏的篱笆绕着屋子围了一圈,随意开辟出的两块田里种着绿油油的菜苗子,上头零星跑着几只肥硕的鸡鸭。
“这大概就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了吧。”梁其方看着徐正庸的家,眸子里溢出了满满的艳羡之情。
两人再往前走,却突然见那清秀俊雅的恒学长竟手提一把尖刀,挽着袖子赤了半条手臂从里头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竟是扑腾在田地里追一只大公鸡。
“他怎么在这里?”容靖嘀咕了一声,待二人到了门前,竟见又从屋里走出一个人,等不到容靖喊他,其方已轻轻唤了声“学长”。
“哥,你们怎么认识先生的家?”
“我做先生弟子那会儿,你还在家里和城里的公子哥们斗蛐蛐儿玩,你知道什么?”面对弟弟质疑自己怎么也会认得徐正庸的家,容翊如是回答,又说,“快去见过师娘,你姐姐也在。”
那里恒亦宸已捉到一只大公鸡,眼看要落刀放血,梁其方看不得这样的场景,蒙头奔进了屋子,但见容穆穆和一位妇人坐在一起,穆姐姐依然那样温柔可亲叫人好不喜欢,但她边上的夫人却是面生的,只是——她正挺着大肚子,竟是个孕妇。
这一幕,连容靖都没有想到。他只跟着徐正庸来过一次,但没有进门,那时候知道有师娘,却没见过,而徐正庸也从没提过他要做父亲的事。
“怎么不给师娘行礼?”容翊跟进来,见两人愣着,便引荐那一位妇人说,“这位便是师娘了。”
两人要跪下去磕头,被那妇人拦住,笑盈盈说:“都是好孩子,赶紧坐下喝口茶,天怪热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