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容靖准时到达课堂时,一些学生正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不知说着什么,他生性多好奇,坐定后就拍了拍前座的梁其方问缘故。
梁其方没有回应,那是他笃定了不要再理会容靖的,偏偏一晚上人家都没和自己说话的容靖完全没意识到这点。
“喂,梁其方,我在和你说话,你这样太没有礼貌了吧,我们好歹是同房的。”容靖低声嚷嚷。
不晓得这句话里哪一个词引起了梁其方的反感,他倏地转回来冲着容靖说,“昨天是你说叫我别管你的事,我说你是记性差好呢,还是为人出尔反尔没信用呢?”
容靖被噎住,幸而脑筋灵活,马上顶回去说:“我叫你别管我的事,又没让你别理睬我,哦……难怪昨天一晚上都没和我说话,原来你记仇啊。不敢相信,梁阁老家里怎么出你这样小家子的男儿。”
梁其方眼睛瞪得大大地反问:“凭什么你说什么我都要听?容靖,你也太奇怪了吧。”
“你们真的是同房吗?如果这样一见面就掐的话,日子该怎么过?”一旁的同窗笑着来劝架,玩笑说,“从来没见过两个大老爷们儿耍嘴皮子的,你们要是真的看对方不顺眼,到外头去干一架,谁赢了,往后就听那一个的,如何?”
“好男不跟……”容靖莫名其妙地蹦出这句话,但很快理智地改口说,“好男不跟弱男斗。”
边上的人哈哈大笑,窘得梁其方面红耳赤,未免再惹笑柄,便索性不说话了。如是容靖倒和其他学生熟悉起来,一人告诉他说,凌云书院出了大事,当今皇帝的宝贝女儿长琴大公主清晨毫无征兆地驾临书院,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文章。
容靖记得昨日傍晚院士急招兄长和恒亦宸的事,心里想,这未必是真的“毫无征兆”。
将至辰时,课堂里突然进来十来个执事,他们客气地请坐在前排中间的几位学生离开座位,替他们将书桌坐席移到边上,腾出一块足够坐下六个人的地方,紧接着搬进来一张有普通学生的书桌两三倍大的红木矮几搁在那一处,又弄来精致的坐垫蒲团,折腾了好一阵,总算布置妥当。
大家看在眼里,不用说也知道,是有大人物要来,只是学生们的想象力有限,他们还无法想象书院收录女学生是怎样一种光景。
但很快,现实摆在了眼前。
辰正时分,项院士和徐夫子一左一右陪着一个年轻女子进来,她也穿着与一般学子一样的白色深衣,只是依然留着女儿的发式,容貌虽不见得倾国倾城,却也清秀漂亮,配着这干净简单的院服,倒别具风格。
项开闻的声音有些颤抖,呵呵笑着向大家介绍:“这位是长琴大公主,大家先见个礼吧。”
这礼数分好多种,项院士到底指那一种?欠身、作揖,还是三跪九叩?
“不必了。我往后与大家是同窗,大家见了我便与见了旁人是一样的,该如何便如何,不必又跪又拜的,你们麻烦,我也不自在。”年轻的公主笑盈盈地看着所有人,眼睛里透出友善的光芒,只是与生俱来的贵气和骄傲是无法掩盖的,她站在那里,就是显得高高在上。
她大大方方地坐到那个“专座”上,抬头对项开闻说:“院士大人辛苦了,您去休息吧,这里也该上课了。”
项开闻点头如捣蒜,也不顾得在学生面前的形象,只管对长琴言听计从,正要退出去,由突然听公主喊他。
长琴说道:“我要一个侍书,为了不影响其他学生,我才不让宫女嬷嬷么一起进入书院,但是很多事我自己照顾不来,所以要有一个人来帮我,院士大人替我挑一个人吧。”
项开闻愣了半晌才回答:“公主殿下……凌云书院里连端茶送水的仆役都是男子,您看若是来照顾您,这,这,这……总是不妥帖的,不如您还是请宫女嬷嬷们来……”
“那可不行,我未必能拘束她们所有人的行为,万一给书院闹出什么笑话,父皇会责怪我的。所以侍书必须是书院里的人,项院士给我挑一个可靠些的人便好,也不要他们侍奉洗漱,我夜里也不住这里,能有什么不妥帖的?”
项开闻明白一般的执事仆役是不行的,若是学生,他的脑子里就只有两个人,容翊和恒亦宸。
但前者性格冷漠是断不愿意屈就做公主的侍书,后者怎么算也是公主未来的妹夫,这两个人都不行的话,就不晓得挑谁好了。
“梁其方,你起来。”沉默许久的徐正庸突然开口。
梁其方听得夫子喊自己自然要起立,正巧长琴公主别过头来看她,脸上才惊讶,嘴里跟着就说:“好清秀文质的书生,好,我就要他做我的侍书。”
梁其方木愣愣地站在原地,夫子只是叫了叫自己的名字,怎么就成了公主的侍书了?
“来,你坐到我边上来。“长琴招招手,示意梁其方过去。
梁其方很矛盾,他是来凌云书院念书的,如果从此变成侍奉公主的人,被她随意呼来喝去,那还能读好什么书。那般千辛万苦地进入凌云,岂不成了一场笑话。他好歹是梁阁老的后裔,梁家虽不如从前,却也不能被外人轻易看不起,如今他梁其方就是代表着梁家。可是公主的命令,真的可以违抗吗?
总之这件事绝不能轻易就妥协。
“梁其方,你不愿意吗?”长琴并不习惯被人拒绝,她直白地问梁其方,“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大可以说出来,这样浪费大家的功夫,很不好。”
梁其方遂道:“学生不敢,但是学生自问没有能力能做好公主的侍书,不想给公主添麻烦。”
坐在后头的容靖第一次觉得梁其方有了男人的样子,凭什么因为是公主,就可以随便指派别人做自己的奴才?没记错的话,这个大公主就是大表哥未来的妻子,娶这样一个骄傲任性的女人,大表哥实在可怜。
长琴没再说话,课堂里的气氛极其尴尬,项开闻的额头上汗涔涔如雨下,心中暗暗责骂梁其方不识时务。
“公主殿下,微臣叫梁其方并非是想让他做您的侍书,书院里是有规矩的,学生不可以带侍书在身边,任何人进入书院都要抛开世俗门第的观念,是皇上当年的圣训,想必公主也很清楚。”徐正庸淡定从容地对着长琴微笑,“但公主贵为金枝玉叶,总有许多不能亲力亲为的事,故而微臣想,但凡您有需要人搭把手的时候,就让梁其方来帮一帮您,一来不耽误他的学业,二来也不至于让公主事事亲力亲为。您看如何?”
“那么他愿意吗?”长琴到底有些生气,直接问徐正庸,“他看起来很不情愿,要是再拒绝,就连徐夫子的面子也没有了。”
不想梁其方已经主动回答:“学生谨遵夫子之命。”
这样一来长琴更觉得没面子,转身来想对梁其方说什么,却看见他身后一个学生正不屑地笑着摇头,分明一副看笑话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指向那个人说:“还有你,梁其方生得太柔弱了,不太可靠,往后你也和他一起,我有事的时候,要来帮我。”
她把那个“帮”字念得很重,然心里则是另一个词——伺候,她一定会好好招呼他们。
容靖呆楞在自己的位子上,他还不知道就是刚才那笑容出卖了自己,一瞬间和梁其方同为天涯沦落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拒绝,徐夫子已经替他答应了。
这件事总算有个交代,项开闻唯唯诺诺地离去,徐正庸优哉游哉地开课,旁边座上刚才开玩笑的那学生又掩嘴笑道:“你们两个,还真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这种事也要有个伴儿。”
容靖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开玩笑,心里已经把这个公主恨了至少八百回,再看梁其方淡定得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心里就更加不服气。
徐正庸坐在上首,优哉游哉地将每一个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心里头一叹又一笑:慢慢来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