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许没有急着上路,略略活动肩膀确定自己没事后,先给马喂了食草,又点燃了炭火将昨晚剩下的半锅胭脂米粥热了吃完,直到日头升得老高,方灭了火苗离开了那座破庙。
走之前,在破陋的佛堂里拜了三拜,口中默默祝祷,他不知这佛龛上曾经供了哪一路菩萨神仙,亦从不信鬼神之说,但佛堂与自己有缘,好似冥冥中安排自己与叶慎初相遇,助自己避雨养伤。这份恩情,自然要谢。
牵着马缓缓走出山坳,容许辨别了方向,重新振作精神一路往家的方向奔去。昨夜与叶慎初的话已埋入心底,如今的他心底只有一个念想——回家。
日夜兼程,容许竟重新来到邻县那家客栈,坐在店堂里吃着粗糙的饭菜,记起那一日夜深,夫妻俩在此相遇,一幕幕回忆起来,竟让他颇为心酸。
三下五除二地吃完饭菜,店小二已帮忙买来一匹新马,容许将叶慎初留下的马匹寄养在客栈里,跨上体力充沛的新马,又一次上路。而至此刻,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
但是家就在前方,他不愿浪费一点点的辰光,他担心佟未随时会倒下,他决不能留下任何遗憾,叶夫人的遭遇叫他心有余悸。而他亏欠佟未的太多,一个连妻子都无法保护的男人,又谈什么抱负,论什么英雄?
这马蹄声急,震颤着大地,土地相连,骨血相连,小穆穆似乎感念到父亲要归来,这日吃了饭便怎么也不肯午睡,挣扎着从奶娘的怀里跑下来,熟悉了藤园里一切的她,好似能看见般蹒跚着奔到了藤园的门口。
却不再往外去,只安安静静地蹲在那儿,口里念着:“爹爹。”
奶娘追出来将她一把抱起,嗔笑说:“穆穆想爹爹了?快了快了,爹爹就快回来了。”
穆穆咯咯笑起来,很用力地点点头,小手自以为是地指着“远方”,“爹爹回来了,回来了。”
“奶娘,二奶奶说叫抱孙小姐给她,她来哄着睡吧。”四荷从佟未的屋子出来,手里端着水盆,刚侍奉了佟未餐后洗漱。
自那里老妇人神叨叨地冲来与二奶奶“密谈”后,二奶奶的精神好了许多,吃饭睡觉都安稳,一园子里的妈妈姑娘都安心不少。
奶娘便哄穆穆:“去娘那里啦,娘也想爹爹,奶娘刚才教的歌儿,孙小姐给娘唱一遍可好?”
穆穆却挣扎着乱踢乱动,摇头晃脑地不答应,只是不断地念叨:“爹爹回来了,回来了。”
她奶声奶气,又极其认真的模样,实在叫人忍俊不禁,但到底是个小娃娃,奶娘正经儿抱住她,哪里还容得她跑开,于是抱去佟未的面前,亦笑道:“孙小姐立在门口说‘爹爹回来了’,若是真的,那实在好呢。”
佟未点点女儿的小胖脸,笑道:“也想她父亲了吧,只有他爹在时才会陪她疯玩,举得老高老高然后冲下来,我看得心惊肉跳,他们父女俩却乐歪了嘴。这小丫头每每尖叫,他爹担心吓着他罢手,却又嚷嚷‘再来再来。’真是一对活宝。”
穆穆安安静静地伏在母亲的怀里,仰着叠了肉的小下巴看着母亲,她的神情好专注,黑漆漆的眼珠子泛着淡淡的光芒,听声辨别说话人的情绪已是她自然生成的本事,她虽然看不见别人的脸,却能比任何人都看清他们的心。
“爹爹……回来了。”她奶声奶气地说着,伸出藕节一样胖乎乎的小手,“娘不哭?”
佟未心一颤,深感女儿心灵的敏锐,许是只有她才明白自己这番笑语里,透着多少心酸。俯下身将女儿的小脸蛋一阵亲吻,惹得穆穆奇痒,咯咯直笑,一股脑儿只往佟未怀里钻。
“奶娘你怎地将这小东西养得这么好,二爷回来一定要抱着她喊‘卖小猪’了,我瞧着比夏日里胖了不少,那会子在金陵已经瘦下去了,怎么这手臂又跟藕节一样肉呼呼起来?”佟未嗅着女儿胳膊上甜甜的奶香,捏捏她胖乎乎的手臂笑着说,“你看楚楚身条多好,奶娘可别把我的穆穆养成小胖妞儿啊。”
奶娘大笑,这是佟未对她每日功夫的赞许和肯定,于是如实答话说:“断奶后小姐一直不肯好好吃饭,如今越发大了能吃的东西也就多了,成天介跟着春少爷疯,小孩子就是这样,看着一个吃得好,便也跟着学样。春少爷吃饭多乖呀,两个小家伙一起吃东西,春少爷吃一口便也塞一口给孙小姐,如今吃得好,自然就长得快。您不觉得孙小姐个儿也见长了?那日洗了澡没找着肚兜,拿了夏日里一条小褂子给她一裹,那下摆本在脚踝处,如今只挨着半截腿肚子呢。这平日里天天量衣服,竟都没发现小姐长大了。”
“春儿那孩子真真是好。”佟未听奶娘这样絮絮叨叨一顿,垂首摸着女儿软软的头发逗她:“咱穆穆给春儿哥哥做媳妇可好?”
穆穆或许并不懂什么叫“媳妇儿”,也不晓得母亲在问自己什么,可但凡和春儿哥哥有关的,她都乐意都愿意,在她小小的心田里已经埋下种子——和哥哥在一起,就是顶顶开心的。于是用力地点头,惹得佟未和奶娘好不高兴。
正说着,柳妈妈挑开帘子进来,嗔怪佟未:“快睡一刻吧,一会儿睡迟了,便要起晚了,到夜里孙小姐又不肯睡,缠着你玩半天,多伤神,你好不容易才好些呢。”
佟未愧疚一笑,见柳妈妈手里捧着食盒,但问做什么用。
柳氏答:“说是这几日如惜姨奶奶那里胃口不好,采薇方才做了几样点心,托我给送过去。我也顺便过去瞧瞧,这些日子也竟不曾关心过她。”
“替我问她好。”佟未赞同,答应即刻就睡,便送走了柳氏。
且说柳氏带着三香一路往藕园来,踏进园子时,总觉得哪儿不对劲,经三香提醒才发现,原是林飞凤走了后,这园子里不再咋咋呼呼吵吵闹闹,安静得好比大房二房那里,果真是大不一样。
走到如惜的门前,守门的小丫头说:“二姨太也在哩。”
挑了帘子进去,互相问了好,便听周红绡说:“如惜这里很不痛快呢,柳妈妈你见识广,说说可该怎么办?”
柳妈妈一头雾水,那周氏方娓娓道来。原是那一日冯梓君赶着阴天大风去城外祭拜夏合欢,径直又替她请了牌位,因来不及请入宗祠,就先请回家中暂停一日。不料冯梓君归来时,如惜正预备去迎接请安,那么巧碰上老太太一路回来,眼见她身后一位尼姑捧着夏合欢的牌位,如此煞气深重,叫她登时就觉得不舒服。
夜里回去更是做了噩梦,如是这几日,便恹恹的不复往日神采。
周红绡小声说:“可是撞着什么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