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孟筱悦轻声说,一手挽了小姑子一手牵了女儿,带着二人悄悄从侧门隐去。
夫妻俩只是一夜不见,却好似隔了一年、十年那么长,只顾傻傻地互相愣着,其实他们心里明白,并不为了这一夜,而是一家三口第一次团聚,这般美好的辰光,只怕要稍纵即逝。
“哇!”娇小的穆穆抗议了,爹娘怎能眼里只有彼此而忘记她这个心肝宝贝,扯开嗓子就嚎啕大哭,没有理由没有原因,为的只是父母的怜爱。
佟未急了,奔跑过来,一边嗔怪定是丈夫将孩子抱疼了,一边强硬地抱过女儿来,一手摇晃手中的拨浪鼓,鼓儿咚咚作响,合着佟未的温词软语,小穆穆果然安静下来,乌漆漆的眼珠只盯着拨浪鼓不放。
“她真漂亮。”容许由衷地笑,“谢谢你未儿。”
佟未红了脸,娇嗔:“都说你闺女像爹,你夸自己呢?”可玩笑话才说了一句,眼圈又红了,低声小心地问:“你回来了?还走吗?”见丈夫一身齐整的朝服,又皱眉,“这是要上朝?”
“事情总要有个了结。”容许很平静,轻轻拂过佟未前额的散发,“你放心,我决不会有事。”说着拿过拨浪鼓在女儿面前摇了摇,露出异于往日的柔情,做出一个父亲才有的可爱,逗着他的心肝宝贝,“丫头,记着爹的模样啊,爹很快就回来抱你。”
“她哪里听得懂的。”佟未嗔笑,又依依不舍,“你快去快回,定早些回来。”
容许答应下,又吻了女儿和妻子,方匆匆离去。
佟未抱着女儿目送丈夫,脸上的笑不由自主地灿烂起来,垂头看看正乐滋滋吃手指的女儿,想到丈夫即刻就能回来,这种幸福难以言喻。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激灵,让她浑身一颤。
“如果相公没事,那德恩那里……”佟未意识到自己担心和着急下做出的事,可能平添处许多麻烦,到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德恩不要那么快就见到恒聿。
“烟云,烟云。”佟未才发现丫头们随着大嫂都离去了,她大声喊来烟云,将女儿交与她抱去大嫂那里。
烟云不免奇道:“夫人这又是要去哪里?”
“我……”佟未不知从何说起,可静下心来想,自己若再去找德恩,恒家的人一定起疑,德恩与恒聿本将她无病一事瞒着众人,这样一来岂不是给她添麻烦?
“没事了,我哪儿也不去。”佟未终究还是放下了,又将女儿从烟云手里抱回来,心事重重地往房里去。
朝内,伴随着内侍的高呼,众臣叩拜三呼万岁,皇帝威严地走上金銮殿,容许率领定圻军对赫西族一战的赏罚今日将有一个定论。
消息传至后宫,得知皇帝如此反复的行为,正喝茶的江玉娴失手摔落了茶杯。
“多派一些人去守着,一有消息就来报告本宫,不准有任何遗漏。”江玉娴冲到殿门指着外头的宫女侍从说,“都去,不准遗漏任何一个消息。”
亲信宫女壮胆来告诫,“您探听朝政,若叫皇上知道了,是要龙颜大怒的。”
“蠢东西,你们不叫他知道不成吗?”江玉娴有些失态,她很担心恒聿会“正义凌然”地承担责任,如果那样,她在实现期望的路上,定会犹如失去臂膀。但金殿之上的唇枪舌战凭的是事实与证据,并非她江玉娴靠臆想能左右,当前朝最要紧的消息传来时,她一口气闷在胸口,登时跌倒下去。
而半个时辰后,恒府里亦乱作一团。这一边德恩还没来得及等到丈夫归家来告诉她佟未的请求,却见到两个嫂子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也不管德恩是否痴呆,摇着她的身子就道,“老爷和驸马都被贬了,你快进宫去瞧瞧,到底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德恩懵懵懂懂一头雾水,她完全听不懂两个嫂子在哭什么,仅有那一句听得明白,似乎是恒聿遭贬。
如珍如宝怕她们吓坏公主,也不管礼仪尊卑,上来好说歹说地拉开了二人,二人却不依不饶,定要德恩进宫向皇帝求情。正闹得不可开交,江玉娇那里派人来传话,要三个儿媳一起去见她。
待至婆婆面前,德恩才弄明白,原来丈夫因错杀赫西王险些造成民族仇恨而遭到惩罚,除却平阳驸马的封号不变,其余职务一概革除,更着令其于家中闭门思过,不得擅自出门。
而之所以让两个嫂子急成这般,并非是恒聿的革职,而是一派皇帝的亲信大臣联名弹劾公爹恒启丰,如今虽未定罪,待皇帝已让恒启丰回家停职休养,宰相一职暂由他人代理。几乎是一瞬间,恒家在京城高高竖起的大旗轰然倒塌,到如今唯有恒修、恒靖仍维持原状,但作为恒启丰的儿子、恒聿的兄长,难免有唇亡齿寒之感。这才有两位嫂子的心急如焚。
“老爷他们还没回来,有什么事须得他们讲了才好。你们莫要在这里大惊小怪地四处嚷嚷,外头还没说什么,咱们家里倒先乱了。”江玉娇显得很淡定,她缓缓将三个儿媳妇一一打量,说实话,伺候这一个比一个高贵的儿媳妇,她真是累了,“我想着,你们不如都先回娘家住一段日子,等家里安定了再回来也不迟,可把孩子们都带上,叫他们哄姥爷姥姥高兴去。万一家里有个风吹草动,你们身为皇家子孙,也不会受到牵连。”
德恩幼时听宫人讲过一些大家族的瞬间瓦解,从不以为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毫无疑问,夫家正面临这样的问题。
只听得两位嫂子和婆婆叽叽喳喳地说了好几车话,最后便见她们不带半分留恋地转身走了,屋子里瞬时静下来,才见江玉娇朝自己走过来,柔声说:“公主啊,你若想回宫,也回去吧,家里这么多的事情,我也无暇照顾你了。”
德恩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老夫人,行李准备好了,您看是不是现在就走?”江玉娇的贴身侍者突然进门来询问。
德恩一惊,这意思,是婆婆要走?
只听江玉娇对那人道:“你们先送小姐上车。”继而见她将屋子细细打量过一遍,才对自己说,“我想带姮儿去南方治病,其实有这个念头很久了,如今倒好,家里出这档子事,你公公没了公职,我也不必留在他跟前侍奉,反走得开了。”其实江玉娇心里很明白,这个念头就在早晨被丈夫打压过一回,但如今她铁了心,无论如何要先保得女儿周全。
“娘,您要带妹妹走。”德恩终于明白了婆婆遣散两个儿媳回娘家的原因。
江玉娇颔首,又爱怜地拂过德恩的面颊,“公主啊,我也不知你的病究竟好不好,若以后都能像现在这般安安静静就最好了。我知道你对聿儿的心,有你在他身边,我很放心。你若一直这样,对他而言也算是一种解脱。”
德恩听着婆婆的话,私以为在婆婆眼里,她还是那个分不清是非的痴儿,难道从此这个家就只留下自己一个女人了?
宫外,朝会既散,文武大臣陆续出来,或有与恒家父子打了照面的,皆好言说:“皇上爱才,驸马被复用是早晚的事。恒相年事已高,皇上舍不得再辛苦您。”
这些人大多这样敷衍两句便匆匆离去,再与佟家父子会面时,恒启丰摇头尴尬地笑,“老夫最欣慰的是,淮山你不在那群人之列。”
佟淮山笑道:“我一个庸碌之人,谁愿与我为伍,不过是启丰兄愿与我称兄道弟罢。今日之事实在是很平常,于我也不过是晚两年而已,我们这些老家伙,终究是要退下来。我也是心有戚戚焉。”
“曲木忌日影,谗人畏贤明。”恒启丰拍了拍佟淮山道,“兄弟的挖苦,才真正叫人心寒。”
佟淮山摆手一笑,心照不宣,又靠近他低声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启丰兄,难道你不认为皇帝此次并非仅仅针对恒家?”
“怎么说?”恒启丰尚沉浸在儿子遭贬自己遭弹劾的愤怒中,未来得及将事情细细推敲。
“我说不算,待驸马出宫来,你问他便知。”佟淮山故意留了个悬念,随即招呼儿子坐车离去。
恒启丰呆立片刻,不得要领,此时却见幼子与容许从宫内出来,叫他极其失望的是,儿子脸上竟带着笑。难道,这就是他所期望的儿子当有的抱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