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骋,明年开春凌云书院选收学生,你这样跟着我东奔西走,会不会因没时间念书而影响考学?”容许问,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馒头,他需要补充体力。
“不会,我有信心能考上。”钟子骋答得干脆。
“很好。”容许道,“不过等我们回到杭城,你还是留下来,有你哥陪我上京即可。”
“将……大哥,我知道此行一定充满艰难甚至是危险,可是我不怕,我愿意追随您。”钟子骋急了。
“可杭城也很困难。”容许神色凝重地看着他,“八月十四那晚的事情,极有可能会再发生,但也许来的人会不同。子骋你记住,如果我的家人被抓,你千万不可只身赴险去营救他们,这样只会将事情弄僵,你也会陷入麻烦中。你要做的,是知道他们被关在什么地方,并保证他们都能好好地活着。且你还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在杭城,这些比救人更难,你能不能做到?”
“能,可是大哥,究竟因……”钟子骋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子骋,不要再问了。”钟子驰干咳了一声,朝弟弟使了眼色。
“未必那么糟糕,我只是未雨绸缪,多一个心眼。”容许努力在脸上扯出轻松的笑容,可钟子骋看在眼里,确分明还是忧愁。
杭城内,何美琦母女正对坐在厢房内,佟未脸上一副小女儿的娇态,眼见母亲不肯松口答应,娇滴滴地腻上来,“我保证好好照顾自己,一定平平安安地把您外孙连带我带回京城去。娘啊,女儿好想爹爹呀……”
何美琦却不让,说道:“这头几个月最最要紧,路那么远,你身边连个男人都没有,叫我怎么放心。别说怀着孩子,就是没孩子,我也不能让你胡闹。你别纠缠我,信不信我也不走了,或叫你婆婆天天派人看着你?”
佟未这一个大钉子给碰得,差点可就弄巧成拙了。不行不行,自小就没在娘面前有过“不可以”的事情,这一回那么要紧的事,怎么好轻易放弃。于是再撒娇:“娘是不是有了外孙就不疼女儿了?”说罢楚楚可怜地盯着她母亲。
“浑说!娘心疼的是你。”何美琦重重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你回房去,让娘想一想。”
“那您可要往女儿心里想啊,可……”佟未还欲恳求,母亲却打断了自己,“听娘的话,你先回去,阿神那里还等着你呢。你也容娘想一想,一时半会儿我怎好轻易答应你。”
佟未了解母亲,如此就是事有商量的余地,连忙“收兵”,回去好生准备,等待“再战”。于是乖巧地离了去。
见女儿离去,何美琦心里不由一叹,丈夫让自己此行南下务必将女儿带回去,问其原因却又缄口不言。是,她明白不该插手男人的事情,可如今分明是牵扯到女儿了,叫自己如何安心?对了,丈夫似乎只让自己带女儿回去,那么他是知道女婿不在杭城?一定是女婿这里有了什么麻烦,不然为什么要带走未儿?
可如今冯梓君已将话说死,除了女儿这个馊主意,还真没有别的法子,但未儿的身体……何美琦如今最大的顾忌,便是女儿的身体。
藤园外,采薇正带着几个丫头拿着笼屉从大厨房回来,却见容谋独自一人在园门外徘徊,几个小丫头见了三少爷都刻意加快了步子,到他面前福一福身子后,就个个好似见了魔王般溜走了。
“呵……”容谋苦笑。
采薇缓缓走上去,温和地笑:“好久不见三爷了,您精神不错。”说着看了看那几个匆促跑开的丫头,又笑道,“三爷不会介意吧。”
“不会,这样也挺好。”容谋看见采薇,心情就会很好,问道,“你们拿笼屉做什么?”
“宋**奶只能吃蒸菜,小厨房里的不够用,去大厨房拿了几个来。”采薇说完,园子里就有笑声传出来。
容谋不禁感叹:“很热闹啊。”
“有宋**奶在,自然热闹。”采薇笑道,“而我们佟家的二少奶奶也很爽朗,她们碰到一起可是有说不完的话。对了,三爷来……有事儿吗?”
“我……”容谋有些犹豫,似乎是改口的,“知道二嫂有喜,我是来恭喜的。不过里头那么多女眷,我就不进去了,你替我说一声。”
“也替少奶奶谢谢您。”采薇应,又道,“三爷若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干活去了。”说罢朝里头走,却听容谋又喊住了自己。
“那晚……实在对不起。”
采薇闻言驻足,背对着他用带着笑的语调说:“过去很久了,我没在意,三爷也不用放在心上,那晚谁也没错。”
“这样……”
“我听说落霞姑娘一直都不太好,三爷若有空,还是对她用些心思,那样对大家才好。”采薇说完,便径直进园,再没有回头。
容谋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没勇气开口说他心里的话,转身走了。
夜里,大家吃过饭,因念阿神行动不便,便要留宿她一晚,何美琦说阿神毕竟是客,既然住下了,不该不去和冯梓君打个照面,于是带着阿神和女儿往正院去,彼时冯梓君也用过了晚饭,见了众人不过是敷衍的言笑,不多时就散了。
三人返回藤园的路上,何美琦示意采薇将几个小丫头远远带在身后,自己一左一右挽着女儿、干女儿,走了几步,阿神正笑着说月色好,却听干娘在耳边说:“阿神,干娘求你件事。”
阿神一愣,笑道:“有什么事干娘吩咐便是了,还说求?”
“阿神,干娘想把未儿带回京城去,你也是知道的,丈夫若不在身边,在婆家想要好好安胎是不容易的,所以干娘留下她,是万分不放心。”何美琦说得很恳切,另一边的佟未心里已乐开了花。
“那就带回去呀,难道不行?”
何美琦道:“容老太太说了,未儿肚子里怀的极可能是容家的长孙,她不能离开祖宅。”
“这……干娘,容老太太真的很难缠,她的脾气很古怪,喜怒无常的。”阿神点头道,“如果我能做什么好叫干娘带走嫂子,您尽管说。”
何美琦满意地点头,凑到干女儿耳边窃窃私语了许久。
这晚,阿神与佟未睡一张床,因知自己如愿以偿能够回京,佟未竟兴奋地睡不着,半夜见阿神睡得熟,便披了件衣裳来开门,独自坐在门槛上看那一轮明亮高照的月亮。
月亮才缺不久,胖乎乎的,比起满月更有几分可爱。
“小心肝,你能不能看到月亮?”佟未抚摸着自己还十分平坦的小腹,乐呵呵道,“娘和你爹虽然不在一起,但可以看到同一个月亮,好孩子,你要选个好时辰出来,最好你爹能第一个瞧见你,就算不是第一个,那也得排在产婆后面是不是?千万不要……千万不要你都出来了,可我还不知道你爹在哪里……”说到这里,佟未热泪盈眶,心里一阵阵酸,疼得她想哭。
“嫂子。”阿神竟也起来了,身上胡乱披了一件衣裳,睡眼惺忪,打着哈欠道:“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地上可凉了。”
“门槛上不凉,我睡不着来坐坐,从前我睡不着,相公他就会陪我坐在这里看月亮。”佟未抬手揉一揉湿润的眼睛,扯开笑颜说。
“嫂子你想将军了?”阿神渐渐清醒了,神情也不由得黯淡下来,“我也好想云峰,都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说着慢慢坐到了佟未身边,抬头望一望那只胖乎乎的月亮,感叹道,“我们老家村子里有句话‘女不嫁船郎’,说是打渔划船的男人出了门就没日子回来,少则几月、多则一年半载,女人就要在家里守活寡。其实咱们嫁给当兵的,又有啥区别。”
“你后悔了?”佟未问。
“不后悔,能嫁给云峰我一辈子不后悔,也是我一辈子的福气。”阿神笑起来,“不过咱们偶尔私下抱怨抱怨,心情会好些的。莫说私下抱怨了,就是当着他的面我也埋怨不下几回了。怎么说我也是个女人,又没读过书,我心里装不了事情。”
“那云峰怎么说?”佟未又问,暗想自己在这些问题上总表现得大度而有涵养,是不是太做作太矫情?
阿神笑道:“他就傻笑呗,傻呵呵地可劲儿哄我,那样子我最喜欢了。”继而抬头看着那胖乎乎的月亮,那神情专注,好像金黄色的光里头有丈夫的影子。
佟未也不说话了,一手撑着下巴,开始苦思冥想自己最爱丈夫啥样子。直到抬头望见月亮,才豁然开朗,大概自己最爱的,就是他容大木头那晚被自己将油桃汁水抹在衣服上时无辜而无可奈何的模样。
想到容许那晚的无辜,佟未不由得咯咯笑起来,这一笑,惊动了四周,继而何美琦、柳妈妈等都出了来,一口一个小祖宗地把俩孕妇撵回了床上去。
福建境外某一个小客栈里,钟子驰打了一盆热水送到容许的房里,见容许负手立在窗前,头抬得高高地,似乎是在看月亮。
“乡下地方的星月特别亮,将军记不记得我们从前在战场上,那漫天的繁星,好像随手一捞能抓一把。”钟子驰放下水盆,又道,“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了,将军早些休息吧。”
“是啊,大家都累了。”容许过来,自己将水盆置于地上,脱了鞋袜泡脚。
钟子驰立在一边,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虽然不让子骋多问,可我是要一直跟着将军的,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将军您这般草木皆兵,甚至到了担心连家里都会被人算计的地步。”
“子驰,这次你跟着我,可能会比从前上场杀敌更危险。”容许抱歉地笑了,“但是你想知道原因,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不信?”
“您不知道?”钟子驰奇道,“我信您,可是想不透为什么连您也不知道。”
容许平静地回答他:“云峰一直以为是朝廷要剥夺我兵权,其实朝廷若真要这么做,不必绕那么大的圈子,更没必要让我集结三军,万一我要反,那朝廷将会损失惨重。我猜测,只因将立太子,皇室中几位皇叔、皇子蠢蠢欲动,我相信皇帝走这步棋,他只是为了利用我,但他怕我袖手旁观不肯就范,所以用计让我带开三军,并最后将我调离。如此,三军不在我手,而家里……也被架空了。”
“那危险……”钟子驰不敢问。
容许冷漠地一笑,“权力之争中,站错位置、跟错势力的人,最终都将湮灭……”
“可利用将军的,不是皇帝么?”钟子驰不解。
“是他,可他明白,不论谁得到我的支持,都意味着胜利。”容许长叹,“戎马数年创下这支精兵队伍,却沦为皇室权欲的对象,可笑,可悲!”
钟子驰沉默须臾,当容许泡完脚,他端走水盆时,在门前对将军道:“将军,子驰至死跟随您左右。”
容许哑声而笑,一边又看那明月,一边道:“我们都不要死,你还有嫂夫人,而我也有牵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