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思绪忍不住飘向记忆的深处,那里,有自己一切恩怨情孽的源头,那一年起舞,那一年缘起。
当年,容竞言从人群中走出,以重金换取一个烟花女子的自由,娶她为第四房小妾。也因为是第四房,女子明白,她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她低贱的宿命。
她没有料到容竞言会如此珍惜这一个小妾,仿若之前三房妻妾从未存在,她更不敢想象高门大宅里的老夫人,会对一个娼门出身的侍妾和颜悦色。
或许本该欣然接受这一切,仿佛是上天补偿她过去二十年的苦难,然三姨太夏合欢的悲惨遭遇,又让她顿生唇亡齿寒的悲哀。
那个家,好久好久之前,就开始变得奇怪而矛盾重重。
在彷徨、不安和紧张中,那一年的中秋家宴上,她翩然起舞,于是第一次看见回家过节的容许,那一双深情温润的眼眸,让她从此沉沦在无尽的痴心与幻想里,不可自拔。
可胡白舞不知道,心生情、情生欲、欲生杂念、杂念生孽障,那一日容许的深情与温润,完全是她的臆想。
当初她不知道,而今,她仍然不知道。
佟未似乎不该告诉胡氏这个事实,她应该说,胡白舞对于容许的爱慕,虽然从头到尾都是错,但必须把都错归结在容许的身上,她不能残忍地让一个将死之人发现,自己的一生都是个笑话。
可这话究竟该如何讲?
屋子里还弥留着浓浓的薄荷香,佟未知道,自己是清醒而理智的。
“四姨娘,你知道为什么老爷九年没有与你圆房?”佟未终于开口,神情亦坚定而毅然。
胡白舞淡淡地一笑,似乎表示她明白。
佟未不予否认,只道:“二爷说,并非老爷体弱不胜床笫之事,而是他不想强迫你。”
细长的眉毛在这一句话之后骤然收拢,胡白舞无力说话,但仍可以牵动面上的表情。
佟未继续道:“并非我杜撰来欺骗姨娘,这些话,一字一句都是二爷亲口所言。”她顿了顿,不再去注意胡氏的表情,别过头娓娓而言,“二爷说,这个家之所以奇怪且缺乏温暖,是因为每一代人都竭力地将恩怨往下传。老爷与老夫人的婚姻,是太夫人的婆婆一手促成,不仅太夫人不喜欢,老爷这一生也从未对发妻有过任何道义之外的情分。二姨太、三姨太便更是一场笑话。唯独对你,老爷用过真情。”
一记苦涩的笑,笑容里有难以置信,有无可奈何,胡白舞似乎想反问佟未:缘何一个高高在上的侯爷,会对一个烟花女子用情至深,甚至,可以深到不从精神和肉体这两者的任何一方面来得到她。
佟未读不懂她神情之下的含义,只是继续说着自己的话,她告诉胡白舞,容许对她所有的亲近与呵护,一皆为容竞言授意,容许只是完成自己的使命,并延续至今。在容许而言,在她自己而言,胡白舞这一生,唯一应该去爱去敬的男人,只有容竞言。
胡白舞惨然而泣,眼泪顺着面颊纷纷而落,她努力地开口说话,断断续续地告诉佟未,“他……从来……没对我说、说他是‘爱’我,我……一直、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只是一只被锁在笼子里的……的金丝雀。”
佟未将这些话说出,已不在乎胡氏会有怎样的反应,淡淡地笑着,说:“情也好、爱也罢,这是你和老爷的恩情怨恨,与我一个晚辈毫无干系,与二爷也毫无干系。的确,二爷不该欺瞒你至今,或者老爷去世那年,他就该把真相告诉你,但每一个人都有其独特的行事作风,二爷素昔冷静冷漠,他会作此选择来间接地照拂姨娘,相信姨娘略加思量,就能明白并原谅。”
唯有相对落泪,胡白舞再没有气力说话,更因悲伤哽噎了咽喉。
“四姨娘,你必须保重。”佟未面色认真,“我将这些过往告诉你,不是要逼你放弃对二爷的爱慕和那份执念,我只是想让你有机会想一想自己的行为是否值得继续坚持。而我,也很感兴趣九年前二爷吸引你的原因,那一年你和我现在一样大,都是二十岁。待你好了,可否详细地告诉我这个故事?”
“好……”胡白舞艰难地吐出这一个字,又大大地喘了几口气,就其眼眸中的神情而言,似乎在佟未面前,她所有的骄傲与坚持,都化成泪水,汨汨地流淌尽了。
佟未微笑颔首,继而款款起身,见胡白舞抓了自己的手似有挽留之意,又或许是寻求庇护之态,虽感无奈,但而今容许不在,这个家所有人的安危,就都落在了自己的肩头。
但,眼下还有一件麻烦等着自己。虽然做的干净漂亮毅然决然,可也不能不计后果,不管残局。
“我那里,还有件大麻烦。”佟未苦笑,握了握胡白舞的手,旋身离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