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
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宫里只有两人敢如此放肆,却只有一人会如此高调。
这个时候的太子殿下才二十岁,骑在高大的赤兔马上,披着一袭宽大的墨色披风,内里一袭合身的锦白宫装,腰佩玉带,墨发高束,丰神俊朗,手持长鞭,眉宇间却是不合这年纪的凌厉冷冽,双眸漆黑而深邃。
宫门前早已等候了一大群奴才,见太子殿下停了马,便有一人上前来趴了下去充当踏板。
凌司夜却是看都没看那奴才一眼,纵身下马,将手中镶着金龙的长鞭随意丢给了奴才,便是大步踏入宫门了。
直直朝浫兰汤而去,这风尘仆仆的似乎奔波了很久了,俊朗的眉宇间隐隐透出了一丝疲倦,其实已经是奔波了三日了,平日里父王闲来无事并不会过问他什么事的,但是这尺度他自己可得拿捏着。
浫兰汤里,一群如花似玉的婢女早早的等候着了,手上恭敬地捧着所需的格式物品,然后,一见太子殿下进来,便都自觉地将东西一一搁下,恭敬而有序地退了出去。
凌司夜挽起了垂落而下的发梢,随意将那宽大的披肩扬起,径自宽衣解带,沐浴向来不喜欢任何人伺候的,私下里,碰都不喜欢让人碰。
那个时候,他如何会想到多年后,也是在这浫兰汤里,他会乐此不彼地夜夜嘲笑某个怕羞的女人呢?
精炼而文理分明的身体很快没入了热腾腾的温泉中,在烟雾缭绕里,背靠着池壁,仰着头,那深邃的犀眸微微眯着,不知道思索着些什么。
四下安安静静,只有偶尔从池中传来的水声。
门外,云容静静地走了过来。
“云容姐。”几个婢女起身,同对待殿下一样的恭敬,这宫里谁都把云容当初了半个女主子,她和殿下的关系至今都大家都私下里议论纷纷。
“殿下进去多久了?”云容低声问到。
“一个时辰了,奴婢没敢打扰。”婢女如实回答。
云容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我来等。”
“是。”婢女惟命是从,应声而去,走得静悄悄的,步子都不敢踩重。
直到婢女们的身影都不见了,云容这才挽了挽手中那件黑裘袍,重重往冰凉凉的墙壁上靠去,地下头,心事重重。
她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还是错,只是她没有选择,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凌司夜终于出了浫兰汤,一身白衣,胸膛随意地敞开,长发散落,发梢还垂着水滴,修长好看的手捏着鼻梁,倦了。
“怎么了?”冷冷的声音,却还能透彻慵懒来,低沉地十分好听。
原本愣着的云容这才缓过神来,抬头见了他,连忙便替他披上了黑裘袍,道:“主子,这么冷的天,着凉了可怎么办?。”
“你发什么愣呢?”凌司夜随意地问着,朝前走了去。
云容跟在他身后,双眸有些闪躲,却连忙回答,“奴婢偷懒打了个盹。”
“累了就下去吧,不用伺候了。”凌司夜说着便加快了脚步,往的却是书房而非卧房。
“殿下,这天都快亮了,你这几日在外头奔波,先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在处理不急。”云容劝说到。
“父王可有找我?”凌司夜问到。
“这几日倒是没有,就差徐公公送了狄胡进贡的裘皮过来。”云容如实答下,微蹙着眉头,心下有些急,这主子若是去了书房,今夜那可就会住书房了,而明日后日,不知道哪日才又会回来。
“上一批秀女呢?都解决了吗?”凌司夜又问到,亦是刚刚才想起了这事来,这些事情向来都是云容再处理了,他只要知道结果。
云容心下一颤,这些事确是一向都是她来处理的,而且从未出过乱子,只是,这一回不一样了,皇上才来的竟是晴儿,同她有着一样身份的人。
迟疑了须臾,还是开了口,答到:“快了,好差几个。”
没有说谎,更没有说实话,真正差的就是那晴儿了。
凌司夜却没有多少心思在这件事上,似乎想起了什么来,突然止了步,道:“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去趟西界。”
“殿下,你歇歇吧,明日就别出宫了。”云容语重心长,像个嬷嬷。
“好了好了,先下去吧。”凌司夜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殿下,明日出宫也成,至少今夜你得好好睡一觉吧,这身子打紧。”云容没动,又是苦劝。
似乎习惯了她这么啰嗦了,凌司夜微蹙了蹙眉头,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便转身朝右侧小径而去。
正是通往卧房,确是倦了。
云容暗暗松了口气,却依旧是一脸复杂,跟随而去,双手不由得攥了起来,她很清楚自己心里的感受,不舍,疼,很疼!
凌司夜推门而今,随手便关了门,卧房亦是向来不留任何人伺候的。
云容在门前止步,屋内灯火一亮起,她便轻轻落了锁,缓缓转过身去,泪终于是忍不住湿了眼眸,在面纱里静静地流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这么利用殿下对她的信任的。
或许,从今以后,这个本就多疑的主子,连她都不会再信任了吧。
看着屋内渐渐远去的背影,步步后退,退下了石阶,这才缓缓地转过身去,就这么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等待明日该降临的一切。
屋内,昏暗暗的灯火向来是凌司夜最喜欢的亮度,纱白的垂帘遮掩了一切,只是凭他一向的警觉不可能察觉不出内屋榻上有人的。
只是,此时的他却早已警觉不起来了。
方才那黑色裘袍里的药散已经沾满了一身,皆是细细粉尘一般的颗粒,一遇到灯火便会瞬间通过皮肤融入身体里去,躲都来不及躲。
这是一种极强的春药,李公公很早就给云容了,她一直留着,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也有用上的这么一日,却不是为自己而用。
一股燥热控制不住上窜,轻易便麻痹了凌司夜的神经,双臂欺在案上,额上青筋暴露,眸中掠过了一丝丝嗜血的怒意,只是很快便在也凌厉不了,却是越发的深邃,犹如一潭深泉一般,掉进去了就别想在出来。
知道自己中毒,更知道中的是什么毒,只是,根本就控制不住,本抓成爪的双手费尽地伸展开来,猛地一扫,只是,一身内力似乎被束缚住一般,根本就运不出丝毫来,长落空。
手随即又是紧紧握住,竭力克制,步步艰难朝大门而去。
除了云容,谁都无法这么对他下药!
终于是太过疏忽了吧!
她这是父王那边搪塞不过去了,还是另有什么目的呢?
手还未触碰的门把,身后脚步声便重了。
猛地回头,看到的是一个女子,一身上下就随意裹着一件松松散散的白袍,赤裸着双脚,身姿曼妙,玲珑浮现,五官精致,小脸上尽是红晕,如出水芙蓉一般,只是,这红却不是一般的羞红。
她一步一步走近,娇羞地笑着,越是走近,身上的迷香之气越是浓郁,而芊芊玉手越是将那白袍裹紧,似乎是怕。
凌司夜没有动,就这么看着,原本尚存的一丝理智和戒备早就随着这迷香之气而消散了去。
深邃的双眸深沉地有些可怕,如同伺机而动的兽,盯着眼前的猎物。
晴儿当然是喜的,云容没有骗她,殿下果然对这迷香精没有任何抵抗力和察觉,明日起,今夜这事是如何发生他根本记不住的,到时候云容会替她做一个很好的解释。
当然,她也是惊的,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第一次这么久地看他深邃的眸子,第一次这么衣不蔽体地站在他面前。
这么面对爱慕已久的男子,或许,惊更甚于喜吧。
她就这么站着了,一动不动,看着他的双眸,看着看着,便失了神,突然很想很想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突然,很想知道他心里温暖不温暖,突然好想住进入。
爱一个人,其实和爱钱一样,都轻易能让人贪得而无厌,得寸又进尺。
她都恍惚了,连被冷不防拦腰抱起都没有缓过神来,还是痴痴地看着他的眼。
知道背后的冰冷感袭来,她才清醒过来,整个人都被欺在一旁的大理石书案上。
原本的迷失,却被这透心凉的触碰狠狠地抽醒了,只是,眼前这个男人并没有醒……
这段记忆,她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已经忘记了,然而,当太子殿下带回那个孩子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一直一直都不敢想起,而不是忘记。
那个孩子,名为思夜,殿下取名无情。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疼他,或许这样她能好过一些。
云容没有再开口,沉默了下来,那晚的一切,她在门外都看清清楚,身影是那么清晰,殿下根本就没给晴儿任何尊严,虽然敌不过药力,他又怎么可能会完全的没有一丝丝的清醒呢?
“这么说当年是你害了晴儿也算计了殿下的?”肖笑问到,心下仍旧是不解着,只是见云容的神情便再没敢多问下去了。
苦哭没有出声,只是偷偷拽了拽肖笑的衣裳,示意他离开。
这里头定不仅仅是云容姐讲的那么简单吧,她似乎不愿意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