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吓得不敢言语,依旧跪着,夭夭指了指寝殿隔壁的偏殿,只见上面有把锁。
千雪吩咐道,“把门打开!”
宫女们没有反应,只是跪着。
“没听见吗,本公主让你们把门打开!”千雪拔高声调,“有什么事我负责!”
“公主,皇上不许开。”宫女战战兢兢的回答。
“皇上?”这一下越发惹千雪怀疑了,疑惑的看着门,问,“里面关的是谁?”
“没人!”
“还敢骗我!”千雪素来跋扈,上前就甩了宫女一耳光,“说,到底是谁?”
“奴婢也不知道!”宫女打死也不敢说。
千雪又将目光移回到夭夭身上,柔声问,“告诉姑姑,里面是谁?”
夭夭不吭声,跑上前拍门,“砰砰”直响。
过了好久,里面有虚弱的声音问,“是夭夭吗?”
“是我。”夭夭清悦的声音很是动听,然而千雪却觉得整个血液都凝结了,她猛地跑过去,急声问,“你是谁?”
屋内的无双一觉才醒,头有些晕乎,起不来床,只能虚弱的应声,“千雪公主吗?”
千雪心头猛颤,连连后退,哪怕夭夭再拉她去开门都没有反应。
那个声音,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她还是能听得出来。
不错,就是无双,沐无双!
只是,怎么会是无双?她刚刚不是被太后带走了吗?怎么又被关在这里?
难道是……
千雪心头大骇,被这一发现吓得不轻,如此说来,这是太后和皇上的计?真无双在宫里,刚刚那个是……
“姑姑、姑姑……”夭夭不依不饶的求着她,千雪无奈,“你父皇下的令,我也没有办法。”
说着,挣开千雪的手,冷声质问宫女,“屋里到底是谁?”
果然,宫女依旧不敢回答。
千雪道,“也罢,就当本公主没来过。我皇兄问起,就说我没来过,夭夭的事我也不管了。”
“是。”
千雪见她们一个个恭顺,这才面无表情的走出春华宫。
可是,一路心都揪在一起,出了春华宫,她佯装镇定的走着,终是忍不住一路飞奔的回了自己的寝宫。
这是计,这是计,要杀萧君奕……
千雪脑中一直回旋着这些,让她握笔的手都不觉有些哆嗦。她拿出纸笔,依旧用左手写字,很快,便写完了,将信鸽抓来,将纸条放入它腿上的小竹筒里,然后抓到院子里,扔入鸽笼里。
很快,信鸽便和其他的鸽子混成一团,分不清谁是谁了。
千雪唤来自己的婢女,指着鸽笼道,“关着怪可怜的,都放生了吧!”
“是。”婢女闻言,将鸽笼提到前方开阔的地方,拉开笼子门,鸽子们扑闪着翅膀飞了出来,
千雪抬眸看着,满天的白鸽,真美。
然而,耳旁响起“咻”的声响,千雪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见一只白鸽从天而降,重重的摔在自己面前。
“啊——”
她吓得抱着头大叫,婢女急忙跑过来将那死鸽子踢开,“公主别怕,没事了。”说着,还不忘怒斥道,“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妄为的,竟敢在宫中胡乱放箭,奴婢这就去看看。”
婢女跑出去查看去了,千雪惊魂未定的捂着胸口,木讷的看着地上的死鸽子,倏地,她惊讶的发现竟是信鸽被射下来了,当即就跑过去想捡起来。
然而,有人先她一步拾起了鸽子。
千雪蹲在地上,没有抬头看,却已经看见那只手上带的扳指,以及那明黄用金线勾着小龙纹的衣袖,她已然明白来者何人,脑袋当即就空了,愣怔的不敢起身。
婢女战战兢兢的跟在萧玄钰身后,回禀千雪道,“公主,是皇上……”
“都退下!”萧玄钰冷冷的开口,语气很是不好。
众人不敢多留,忙躬身退下。
偌大的宫殿就只剩他们二人,萧玄钰站着,千雪始终不安的蹲着。
“起来!”萧玄钰道。
千雪依旧不敢动,盯着他的金丝靴,呼吸都因紧张而显得有些不顺畅了。
“朕让你起来,别让朕说第三次!”萧玄钰眉宇深皱,千雪吓得急忙站起身,脸上是惊慌不已的表情,又胡乱的行礼,“见过皇兄。”
萧玄钰一手握着弓,一手拿着信鸽,“你给朕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意思?”
千雪装傻,“皇兄什么意思,要我解释什么?”
“难道还要朕读给你听吗?”
萧玄钰脸上带着怒气,显然他什么都明白了。千雪也就不装了,硬着头皮道,“既然皇兄都知道了,又还来问我干什么?”
“你……”萧玄钰怒极扬手,千雪不躲反而顶撞的凑上脸,“你打啊,反正父皇也都死了,你自然想怎样就怎样!”
一提父皇,萧玄钰反而下不了手,气恼的将弓扔到地上,不甘心的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究竟做了什么?”千雪不以为意。
“你还敢跟朕装糊涂?!先是引诱杜将军给你提供情报,现在又给萧君奕通风报信,千雪,你到底是谁的妹妹?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兄?”
面对他的质问,千雪心虚的撇过头去,“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就杀了我好了。”
他痛心道,“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没什么好解释的。”
“你如此对朕,难道就连一点点的愧疚之心都没有?”
“愧疚?呵,我为什么要愧疚,你和父皇可曾对我愧疚半分?我要嫁给君奕哥哥,你们为什么不许?”
“不是我们不许,是他根本不要娶你。”
“不是,都怨你们,他才不敢!”
萧玄钰被她这死脑筋气得不轻,“好,就当是如此,你就为了这个就背叛朕,背叛梁国?别忘了,你是一国公主,是先皇最宠爱的公主,谁都可以叛国,就你不可以!你简直太让朕失望了,怎么能帮着外人来毁自己的家园?!”
千雪被他一骂,也是内疚不已,支支吾吾道,“皇兄,我……”
“值得吗,他根本就不爱你!”
“不,他爱我!”
“你是疯了!”
“我没有,他是爱我的,皇兄,求你,就成全我们吧,皇兄……”千雪拉着萧玄钰苦苦哀求,她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里,萧君奕是爱她的,只爱她一人。
萧玄钰来之前本来是想将千雪臭骂一顿的,可是,此时此刻,看着他曾经活泼开朗的妹妹和疯子无异,不觉得心痛不已。
“千雪,你以前再怎么胡闹,朕都可以装作没看见,可是这一次……”他顿了顿,冷声道,“朕已下令,你即刻迁往秋宫,去那里好好反省吧!”
千雪一愣,“你要把我打入冷宫?”
萧玄钰惆怅的看了她一眼,千雪身为公主通敌卖国,早已是死罪一条。如今只是打入冷宫,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你不是小孩子了,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秋宫清冷,适合你去冷静冷静。”萧玄钰疲惫不已,已经没心情和她多言了。
对千雪,他是又恨又心痛。
说完这些话,萧玄钰转身便走,然而,即将出门时,千雪风一般跑了过来,将他的手紧紧抓住。
他以为她要求情,求他不要让她去冷宫。
可是,不是。
不过,他也猜对了一半,她确实忏悔了。
她说,“我错了,皇兄,我再也不敢了,你就放过君奕哥哥吧,你们是好兄弟啊,你怎么可以这样设计他呢?他要是真死了,你就能开心?皇兄,求你了,我可以去帮你劝他退兵,他一定会……”
“都这份上了,你还替他说话!千雪,你是傻了还是糊涂呢?萧君奕是齐国皇帝,是大梁的敌人,你清醒一点,否则再这般胡言乱语,可不是关冷宫这么简单!”
“皇兄,求你……”千雪还是不死心的哀求,见萧玄钰不为所动,怒道,“如果我通敌卖国要被打入冷宫,那沐无双呢,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若该死,她比我更该死。敢问皇兄,您抓到帝敌国皇后到底什么时候问斩,给百姓一个交代?如果你不这样做,包庇帝国皇后,是不是也是通敌卖国呢?”
“千雪,你是鬼迷了心窍!”
“就算我是吧,皇兄以为自己好得到哪里去吗?哈哈,沐无双又不爱你,你留着她干什么?你说我傻,你自己何尝又不是呢?你的姮妃却给你的敌人生了个儿子,呵,皇兄,我要是你,都无颜见天下群臣了!”千雪放肆的笑着,张狂不已,过去,她一直煎熬在亲情和爱情之间,如今和萧玄钰撕破脸也好,她就再也不用负疚了。
可是,哪怕气极了,萧玄钰都没有动手打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疯疯癫癫的狼狈,听着她的胡言乱语。如此平静,平静到千雪相形见绌,都不知道如何自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千雪闹够了,不再恶语相向,也不求情了,也如萧玄钰一般,平静冷淡的看着对方。
许久许久,兄妹二人都未曾开口说话。
雨后的空气里透着股冷冽,这个冬天,真的好冷。
“千雪……朕就当从来没有你这个妹妹!”萧玄钰无奈的说完,再也没有一丝留念,平静的转身而去。
千雪呆呆的立在原地,看着萧玄钰渐行渐远的身影,想起过往他们也算是亲密的兄妹,而如今却“恩断义绝”。
一想到这,千雪也跟着心痛。她知道自己犯了不仅仅是错,更是罪。若非萧玄钰帮她隐瞒下来,如今恐怕不止打入冷宫这么简单。
这个午后,天空阴沉得厉害,空气中透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
千雪看着萧玄钰一身明黄的龙袍却形单影只,不由自主的追了几步,“皇兄……”
她喊着他,可是接下来该说什么却不知道。
然而,萧玄钰并没有回头,也没有驻足,他仿若没有听见一般,决然而去。
寂静的大殿前,就只剩千雪一个人呆呆的立着,从中午到傍晚,都没有变换姿势。地上鸽子的血已然干涸,可是,那抹鲜红深深的灼入她的心底,此生都难以褪去。
他说她不再是他的妹妹,她知道,这不是气话。且事实也证实了这一点。
傍晚,就有圣旨到了,削去千雪公主一切头衔,以罪女的身份打入冷宫,没有皇上手谕终身不得出冷宫一步。
而这些,无双被关在偏殿里自然是不知道。
无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身子乏力得很,躺在床上看着紧闭的宫门满腹疑惑。而且她分明听见了千雪的声音,可之后不管她怎么喊外面都没有声响。
她的声音本就微弱,喊了一会儿更是累,直到如意进来,她才算有个说话的人。
“如意,怎么门一直关着?”无双疲惫的问着。
如意将粥放在桌边,将无双扶了起来,道,“小姐不舒服,门开了见风就更不好了。”
“哦。”无双也没有多心,吃起了粥,很是纳闷,“昨儿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呢?太医怎么说啊?”
“这……”如意支支吾吾,“只是有些着凉,吃些清淡的、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无双点了点头,吃罢粥如意扶着她躺下,无双谨慎问,“如意,让你打听的事如何?萧君奕他在哪,还好吗?”
面对无双满脸担忧,如意垂眸道,“我在宫里不能出去,打听不到什么,小姐,对不起,我……”
“没事,本来就不该让你去打听,太冒险了。”无双轻叹了口气,已经来宫里几天了,真不知道外面到底怎样了。
她多想一切归于平静,再也不要这么提心吊胆的过日,可是,这一切,显然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无双无聊的躺在床上,四肢乏力,随口问,“夭夭呢?怎么没见她?”
“啊,可能在朝房吧!”
“嗯?”无双费解,“朝房?”
“小姐不是问皇上在哪吗?”如意更诧异。
“如意,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呢?”无双面露狐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没有……”
“那你结巴什么?”
“我……”如意手足无措,她还是和过去一样,无法在无双面前撒谎,三两下就“原形毕露”。
如意越是不说,无双便惊慌不已,“是不是出什么事呢?是萧君奕吗?如意,你告诉我!”
“不是、不是,小姐别瞎想,什么事都没有。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告退了。”如意说着,连忙将药碗拿走。
如意一出去,无双便听到锁门的声音,心中已然知道大事不妙。就算她身子不舒服也不至于锁门啊,不由得努力大声喊了如意几声,然而,都没有回应。
她越想越不安,着急着想起来,却脚上乏力,从床上摔了下来。
膝盖磕到地上,痛得她龇牙咧嘴。
与此同时,她听见门外的宫女道,“皇上吉祥。”
萧玄钰来了!
无双心底一惊,抬头之际,门便已经开了,萧玄钰出现在门口。
“你锁着我干嘛?”无双第一句话就是质问。
萧玄钰微蹙着眉头,躬身将无双从地上抱了起来,然而放在床上,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你不舒服,需要静养。”
“什么静养?你分明就在软禁我!”无双很是不悦,“我根本就没有病,放我出去!”
“就算把门开着,你走得出去吗?”萧玄钰将被子给她盖好,语气变得有些阴郁,脸上也有些颓废之色。
然而,无双没有心情关心他怎样了,执拗的说,“放我出宫,放我走……”
“别闹,无双!”
“我没有闹,我不要待在这里,一天都不要!”
“这儿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走,都要背叛朕!”萧玄钰突然低吼一声,无双被惊吓到,瞠目结舌的看着萧玄钰,才晓得关心的问,“你……怎么呢?”
“如果朕说朕输了,被萧君奕围了皇城,你高兴了吗?”
无双表情一僵,以为是真的,吓得不知说什么好。
须臾,萧玄钰抚着她的脸,苦涩的笑了笑,“你也是关心朕的对不对?”
无双沉默无语。
他忽而俯身将她抱住,无双会意过来开始挣扎,他却抱得更紧,“别动,一下就好,就一下……”
无双的心蓦地软了下来,担心的问,“皇上,你怎么呢?”
“朕好难过!”
“皇上……”无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和萧君奕哪个有事,她都不会安心。
许久,萧玄钰松开无双,说,“朕将千雪关入秋宫了。”
无双一惊,“为什么?”
“她将京都的信息透露给了萧君奕,他们一直都有联系,无双,你现在该明白他的一切是怎么得来的吧,没有一样是干净的!”
无双微愣,那这么说,那个一直飞鸽传书给萧君奕的人就是千雪?他说不知道是谁,或许,不过是装作不知道吧!亦或,单纯的不想告诉她?
无双没有心情去猜这个,只是冲萧玄钰道,“你先将千雪打入冷宫,现在又来软禁我是吗?”
“不是软禁,是休养。”
“你当我三岁小孩吗?”无双皱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只是想保护你罢了。”
“我不信,我要听实话!”
“实话就是你是敌国皇后,群臣上谏要处死你!”
“什么?”无双震惊失色。
萧玄钰平静道,“太后已经下令对你执行火刑了,三日后执行。”
无双整个人一下子懵了,萧玄钰问,“怕吗?”
她只能苦笑,“怕!”
“怕就好好待在朕身边,朕会保护你的!”说着,萧玄钰起身要走。
无双不安,“为什么不抓我走?”
萧玄钰失笑,“为什么要抓你?”
“不是太后要烧我吗?”
“你就这么想被她烧?”萧玄钰回眸道,“放心,要被烧死的是死囚犯!”
“死囚犯?”无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见萧玄钰胸有成竹的样子,猛地察觉到了什么,大惊,“你要引出萧君奕?”
“不行吗?”
“你别做梦了,他不会上当的!”
“如果他不来,证明不够爱你,那么,这个男人,你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萧玄钰忽而一脸正色,“朕就帮你做这个测试。”
“我不需要!”
“你会需要的!”萧玄钰说罢,转身出门。
无双满脸焦急,喊道,“皇上、皇上……”
然而,萧玄钰走出偏殿,没有理会。她又满心不安的喊,“如意,你在吗,如意、如意……”
门外的如意为难道,“小姐,你就好好休息吧,别再喊了。如果不这样做,群臣上谏,小姐就得死了,如今这样,也都是为了你好,小姐就别管了。”
“不是,如意……”无双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听见外面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如意,也走了。
巨大的不安和无助将无双笼罩,她却只能躺在床上喊,连声音都是如此的微弱。
之后,无双便开始绝食。
而这一招终于起到了作用,萧玄钰来见她了。却明明白白的告诉无双,一切就要结束了,她就安心的留在梁国吧。
无双连句回嘴的机会都没有,他就说,她这身子无力的症状只是暂时的,过一两日也就好了。
此时,无双才肯定,萧玄钰竟真对她下药了。虽然不会伤害她的身体,可是,那种无助感却让她极为害怕。
萧玄钰说不相信萧君奕是先帝的儿子,这是无双为了救他编出来的谎话,就算是先帝的儿子,萧玄钰也不会心慈手软。更明说了,他不信,也绝对不会和萧君奕来什么滴血认亲的。
无双无助的躺在床上,看着萧玄钰曾经柔善的脸日益变得冷峻沉毅,她知道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益的。只能那样冷漠的看着他,静等恢复体能的那一刻。
萧玄钰对她绝食很有办法,竟让夭夭来陪她吃饭。
哪怕夭夭依旧不肯喊她,但这多日来的相处,小姑娘已经对她没什么戒备了。只是那声“娘”,或许是真的分离太久了,她一下子喊不出口。
萧玄钰说他只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萧君奕利用千雪,就别怪他用计反骗他了。
无双已经无话可说了,更多的是绝望。
不是对这些物是人非绝望,而是对这亲情人性的绝望。原来帝王家的亲情真的是不堪一击,本来血缘亲人是该相亲相爱的,可是,他们却彼此仇视。这一切,早已说不清原由了,走到今天这一步,或许真如他们所言,没有回头路了。
可是,无双多么希望,有那么一天,有他们握手言和的一天。
这两日,她都躺在床上,不知道外面到底如何,不知道萧君奕如何。心一直悬着、紧张着、不安着……然而这些,没有人会理会。
无双只知道宫外似乎极乱,连素心和华儿都入宫来了。
听着华儿和夭夭嬉闹的声音,一切是这样真实,无双却不能亲近。他们隔着一道门,她没有喊素心,知道哪怕是喊了也没有用。
这两日,每时每刻都是煎熬。而在萧玄钰看来,或许,她还活着,还能睁眼就没事。可是,没有人知道,活在他们两者的煎熬里,她早已是千疮百孔。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阳光从屋顶的亮瓦投射进来,照在无双略显苍白的脸上。
身上的力气已经恢复了一些,无双坐在床边,有些麻木和茫然。
这深宫大苑不只一次给她这种感觉,无助,无助到透不过气来。
这两日的四肢乏力似乎让她整个人都麻木了,她呆呆的坐在床边有些出神,她不知道萧君奕来了没有,现在突然也不在乎了。不论结果如何,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这场争斗非要用死亡才能停歇,那么,就应了太后的话吧,要处死也是处死她这个“红颜祸水”。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是这祸水。她自认一直平平凡凡,只想过简简单单的生活,可是,这些都是奢念。她是兰妃的女儿,她是恒王的阿九,这辈子就别想简简单单。
今天的天空真明媚,无双却有种生命走到尽头的感觉。
门外静悄悄的,谁都没有醒,没有夭夭和华儿的嬉闹声,没有素心温声呵护的声音。一切都静得如此的不真实,这最让人惶恐的一天,却静谧得让人透不过气!
萧君奕……
当脑中闪过这个名字之后,那个人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始终记得他那不算承诺的承诺,他说我们老了,就回到故乡,去渝州,去你心心念念的渝州。
心心念念,这该要多大的勇气和坚持啊。
然而,他们还能等到彼此偕老的那一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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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外面张贴皇榜要杀了无双起,萧君奕就派人密切关注城中动态,然而,就连连晟也被软禁在司徒府,一切都在说明着此事的真实性。
这皇令是萧玄钰和太后一起下的,对萧玄钰,萧君奕的信心本就不高,更何况还有太后呢。早在三年前,就是太后派人刺杀无双,如今,她又岂会再次放过?
对于无双,或许萧玄钰还会有几分心软,可是,毕竟如今她是敌国皇后。萧君奕已经没把握萧玄钰会心慈手软了。
从得知消息的那天起,萧君奕就开始部署营救行动。如今人被关在宫中的死牢,肯定是硬闯不入的,所以最好的时机就是刑场。
林副将苦口婆心的劝了萧君奕两天,都无济于事。他真希望陈南在,或许还可以帮忙说服萧君奕不去冒险。
可是,萧君奕却说,陈南在,一定会陪他一同去。哪怕是冒险送死,陈南也会一起,这就是陈南。
林副将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多年来,萧君奕最信任的人是陈南。可是,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林副将要以萧君奕的安危为重,绝对不答应他去冒险。
可是,显然,林副将的劝说完全没起到作用。
萧君奕已经开始安排次日的营救之事了,包括后面的逃跑路线。依旧是分头行事,更是调动了所有在京附近的部队。
看整个营救策略,林副将始终觉得很危险,又忍不住劝萧君奕。还搬出他是皇帝,要以国家利益为重,不可因为一个女人而让自己身处险境。
“她不仅仅是一个女人,更是齐国的皇后,一国之母,和朕同等的地位,难道朕出事呢,你们一个个的也要置之不理?”萧君奕有些恼火。
“臣等不敢,只是这一切明显是个局。目的就是引皇上去,咱们不能中计啊。”
“不管是不是计,我们都得去,难道你要朕眼睁睁的看着无双被烧死?”
“他们或许只是为了引出您,根本不会烧?”林副将抱着侥幸的心理。
萧君奕道,“皇榜都张贴了,就不可能收回,就算逼不出朕,他们同样会执行火刑。你不用再劝朕了,朕心意已决,你再多说一句,就是违抗军令,自个去前面领三十军棍。”
林副将终于明白再劝也是没有用的,准备退下之际,萧君奕突然说,“林副将,当初你和朕一起撤离西北,一起逃亡到西若,如今又建立齐国。这个国家不是我萧君奕一个人的,是我们大家的。”
“皇上……”林副将心中大不安,萧君奕怎么突然说起这?
“如果朕不幸……”
“绝对不会,皇上!”
“朕说如果,你和陈南一定要和睦团结,太子年幼,就交托给你们了。”萧君奕说罢,林副将满心惶恐,又觉得这劫囚行动不太好,挨打也要再劝,萧君奕却说,“下去吧,朕要一个人静一静。”
林副将有些犹豫,终是道,“是。”
然而,出门之际,又扭头道,“既然当初选择追随将军,就做好了同将军共生死的准备,明天,属下和您一起去。”
时隔多年,当林副将再次喊萧君奕为“将军”的时候,那种感觉竟让他堂堂七尺男儿有些动容。
这些年的东征西讨,他又给了这些战友兄弟什么呢?
“你不用去,留守在城外,随时准备支援。”
“陈南可以,难道我林某在皇上眼里就这么贪生怕死?还是在皇上心底,有了亲疏远近,不把我当兄弟?”
“就因为当你是兄弟,所以不忍见你涉险。你别忘了,朕的托付,你肩上的担子本就不轻。”
“皇上……”
“下去吧,好好休息,明天等待我们的将是一场恶战。”
“是。”林副将领命退下。
这峡谷里的草屋里,一切简陋,萧君奕没有像刚得到消息那般急得来回踱步,现在,一切都平静了,平静到哪怕明天迎接的是死亡,都不足为惧了。
这些年,受折磨的人,又怎能少了他萧君奕?
他受够了,也衍生出一种想解脱的情绪。
才几年而已,他就累了,也难怪无双会觉得身心疲惫,他身为男人也都如此,她敏感纤细,自然更累。
从茅草屋里出来,走在枯黄的草地上,终于,停在了一个平静无波的湖边。
他将多年前的红丝带系在了手腕上,佩剑上有无双系的双花结,一切,就像她陪在自己身边一样,他不孤单。
其实,一切再明显不过了,一切都是计,陷阱而已。可是,明知凶险,他却不得不去。
这些日子,无双不在身边,仿若多年前一样,每日都是煎熬。
如今,得知她要被纵火烧死,他岂能无动于衷?
这一次,不管是祸是劫,他都要闯一闯。
和萧玄钰纠葛这么多年,总要有个了断。输赢,或许早已不那么重要了,一切,静待一个结果。
那日,无双赌气的问他如果江山和她,他如何选择。
他回答不上来,因为他觉得这两样都拥有了,为什么要选择?
而如今,当无双不在身边,当林副将喊他“将军”时,他才明白,或许,他心底的最深处,依旧不是个皇帝,他还是那个将军,只用奋战沙场,再也不用勾心斗角的简单人物。
或许,最惬意的,还是和她一起在枫树林的漫步,或者是夜空里背着她走过大街小巷,然后看着她在背上熟睡,听着她午夜梦回喊着他的名字。
这一切,简单、真实,且无比的幸福。
可是,如今,生活却成了这般模样。
回首过往,那些执着放不下的,到底是什么?难道比无双还重要?
或许,真的只有失去才知珍惜!
此时此刻,萧君奕的心就像被掏空摔碎一般,痛得已经失去了知觉。
那一夜,他在湖边站了整整一夜,正值深冬,天寒地冻,可是,他却久久的站在那儿,让那份冰冷的寒意将他包围,心底便没有痛、没有恨、没有不甘、没有回忆……当这一切都不存在时,他就可以彻底做到冷血无情了。
翌日,午时三刻。
萧君奕和部分小兵乔装成老百姓的样子,混迹在围观的人群之中。
只见很快就有人将犯人带了上来,她身上被打得遍体鳞伤,脸上也是如此。
“是皇后娘娘……”
一看见无双,小兵们便小声惊呼了起来,幸而刑场嘈杂,没有被人听了去。
萧君奕看着无双被绑上了十字架,下面的人开始堆积干柴,百姓们纷纷一副又怕又伸长脖子看的模样,嘴里说着作孽,却继续熟视无睹。
无双奄奄一息,头垂着,风一阵阵的吹过,拂去她的长发,露出那张苍白且负伤的脸。
下面好吵,她好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却终究是无能为力。只能颓然的闭着眼睛,任一切暴风雨袭来。
萧君奕环顾了四周的地形,明知一定有埋伏,可是,却也不能就此罢手。他距离刑场有些远,但依稀还是可以看见无双的脸。
看着她整个人伤痕累累,他也是心如刀绞,没想到萧玄钰竟这么狠,恨他就罢了,连无双也能下这么重的手?
不过转念一想,他都要炸死自己了,早就没有什么情意可言。对无双,或许也是生出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如今要烧死她,已是疯癫之举。
监斩官在上念着无双的罪行,终于,他下令执行火刑。
火把被扔进了干柴之中,“嘭”的一下就着了。
旋即是火中女子痛苦的叫声,声音都撕破了。
萧君奕一直揪着心,却在火起的那一刻怎么也等不了了,他示意身边的小兵,立即有人在原本拥挤的围观者中推挤起来,很快发生口角,遂又是打斗。因人太多,打架很快就演变成暴乱,立即引来了监刑侍卫的注意,纷纷过来制止斗殴。
然而,就在此时,一切如萧君奕预想的一样,他飞身而起,踩踏着底下人的头直奔那火堆。
此时,无双已经没有再喊了,不知道是吓晕,还是被咽熏晕,脸上也脏兮兮的。
“无双!”
萧君奕焦急的喊了她一声,毫无反应,也来不及多看,他斩断绳索,将无双抱了下来,又飞快的骑上早已准备好的马,“驾”的一声,扬长而去。
他甚至都没有时间去理会为什么如此顺利,只因无双瘫软在怀里,让他紧张不已。
“无双、醒醒,无双……”他紧张不已,一面策马一边喊着她的名字。
终于,无双呢喃一声,回过头来。
那一瞬,看她醒了,萧君奕欣喜不已。可是,下一刻他就发现不对。刚刚太远,只看见这张脸和无双无二样,可是,这双眼睛、这眼神……绝对不是无双!
萧君奕大惊失色,与此同时,怀中的女子玉手一扬,他已作防范,并没有被那毒药份伤到眼睛,却顾此失彼的,被她一刀刺中腹部。
她动作如此之快,分明就是个懂武功之人,很快,她拔刀欲再刺,却被萧君奕一掌打下马。
“驾……”
他骑着马急速离去,却听“咻咻”几声,急忙避开,然而,马却不信中箭倒地。
萧君奕捂着自己一直在淌血的腹部,手持着剑盯着那些拉着弓箭不断逼近的梁军。而那带头人,就是和他交过手的赵统领。
萧君奕冷笑了下,明知道是陷阱,他还是跳了。只是,他没有想过,居然连“无双”都是个陷阱。
除却弓箭手,还有大量士兵,真真是里三层外三层。
“是萧玄钰太看得起呢,还是他手底下的人都是酒囊饭袋,抓个萧君奕,竟也需要这么多人?”萧君奕失笑,然而却显得有些勉强,脸因失血而越发苍白。
“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出言不逊,萧君奕,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赵统领说着,持剑走了上去,萧君奕是绝不会束手就擒� ��,哪怕千军万马也会拼死反抗。然而,当他提剑准备杀赵统领的时候,却发现伤口一阵刺痛之后,整个人疲软无力。
若非用剑撑着,恐怕已经倒下去了。
女子撕开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极陌生的脸,果真不是无双,而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包括萧君奕在内,所有人都疏忽了。
“不用挣扎了,匕首上抹了软骨散。这软骨散应该听说过吧,现在你是插翅难逃了!”赵统领说着,长剑已然放在了萧君奕的脖子上,“你的援军呢,难道他们就让你一个人出来送死?”
“呵!”萧君奕看着赵统领的千军万马,自己的人又岂是他们的对手?
“说啊!笑什么?”
“我笑你蠢,你以为我明知是计,就不会早作防范?我临时改了撤离路线,或许,你要是沉得住气呢,还能一路跟着我找到驻扎地,现在嘛,哈哈,竹篮打水一场空!”
“快说,驻扎地在哪,不然我杀了你!”赵统领说着,剑已经割破了他的皮肤。
萧君奕抬眸,目露寒光,却是无比的自信,“你不敢!”
“你……”赵统领心虚,确实,他不敢。萧玄钰还等着见萧君奕呢,他还没见,自己怎么敢杀?!
而萧君奕也是极了解萧玄钰,这才敢如此放肆!
赵统领杀不了他,不解气,羞辱道,“为了个女人弄得这么狼狈,也真是活该,呸!杀你这种人,脏了我的剑!来人,给我绑了!”
萧君奕浑身乏力,意识却是清醒的。他庆幸心存警惕的临时改道,否则恐怕如今他的人马就要全军覆没了。
很快,就有人将他死死的捆绑起来,他自嘲的看着自己这摸样,心却莫名的觉得舒畅。如果不来,不中这个计,或许一生都不会安心。如今哪怕是身陷囹圄,却没有丝毫愧疚,如此,甚好。
只是对于齐国,他终究还是要说声抱歉,抱歉在危急关头,他仅仅只当自己是萧君奕,是无双的丈夫,而忘了,自己更是个皇帝。看来,以后他没立场再说无双了,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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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天罗地网,刑场更是包围重重。
当萧君奕被着统领抓获的消息传入宫时,萧玄钰虽然觉得是意料之中的事,却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当一直疯狂想抓到的人,就这么被抓到时,竟是这种茫然又无措的感觉。
萧君奕暂且被关押在了兵部,萧玄钰当即就动身前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