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痕的形状有点特别,虽然不大,却是月牙儿和一颗小星星的形状。
虽然随着岁月流逝,这伤痕边缘都模糊了,但大抵还是可以看出这个形状的。
只是一眼,萧玄钰便认出了这疤痕,那过去的种种倏地全部涌上心头。
萧玄钰牵着她的手愣怔了许久许久,抬眸看着她的容颜,已然沉睡,他在她脖子处找寻,希望找到那枚金黄色的平安符,可惜不但没有找到那个,反而找到了萧君奕自幼随身带着的玉坠。
他心头仿若被锐器狠狠扎了一下,下意识的就去解掉那玉坠,只可惜结非常奇怪,他怎么也解不开,心中反而越来越急,这结就像无双和萧君奕之间,怎么也解不开、断不了。
这样捣腾一阵,依旧是无果,萧玄钰放弃了,用被子将无双盖好,颓然的坐在床边,整个人失了魂一般。
他茫然的盯着前方的蜡烛,那火光在黑暗中闪烁,一直一直都未成熄灭,哪怕微小却还坚持着。就像他找寻阿九一样,哪怕机会微小,却怎么也不肯放弃。
只是,他们都以为她死了,怎么、怎么没死?!
然而只要没死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天知道,他为了当年私自带她出宫害她坠崖自责了多少年,无数次他站在他悬崖边缘,心如刀绞。
她没死、没死……
萧玄钰好想出去大喊,去昭告天下,可是,那个能和他一起分享这个喜讯的人已经不在了。兰妃因为这事耿耿于怀了一生,到死都没有释怀。
终于,萧玄钰再次鼓足勇气扭头看向无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十四,那个姮妃,那个自己爱而不得的女子,就是阿九,就是那个被他拒绝转而成为萧夫人的女人!
一切都是自作孽吗?他将原本属于自己的姻缘推出门外,他让阿九嫁给了萧君奕、爱上了萧君奕,他亲手将阿九给了自己的仇人,如今想要收回,还有可能吗?
“阿九……”
他低头凝望着睡梦中的她,手轻轻抚摸着无双的脸,不知怎么地,竟将她弄醒了。
无双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脑袋里一团麻,看着眼前的身影都不甚清醒,呢喃了一声,“萧君奕……”
她的声音极轻,旋即眼睛都来不及看清楚一点就又疲惫的睡去,徒留萧玄钰一个人满心悲戚。
午夜梦回时,她喊的是萧君奕,她心底的那个人是萧君奕。
其实在佛堂时,和她那样的争吵,当她说心底那个人仍是萧君奕时,他真的痛恨了也绝望了,他苦苦拽着的女人一心只想逃离,他也会有疲惫的时候,疲惫到想放了她也放了自己。
可是,她是阿九啊,如今他怎么舍得放她。他找了十余年的阿九如今就在自己眼前,他如何能放弃?
只是一想到她深爱着萧君奕,而是自己促成的这一切,他就痛苦极了,懊恼极了,也无比的恨自己。
一切都是因为他,他将心爱的女人拱手让人!
“阿九……阿九……”他近乎痴恋的喊着她的名字,每一声心都在痛。这么多年了,你终于又回到我身边了,可是,你的心里再没有了“哥哥”,对不对?
怎么办阿九?你忘记了,我却刻骨铭心,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吧!
孩子被奶娘抱去了偏殿,萧玄钰守在无双床边,整整看了她一晚。他错过了阿九的成长,错过了她少女时期,他错过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
心一直痛着,从佛堂时开始痛,在无双生产后说那声“谢谢”时,他以为一切有了转机,以为他们终于可以好好的在一起,可是,她是阿九,他的心终不可避免的狠狠痛了。
她就是阿九,就是那个在自己手中被黑衣人追杀的阿九,他以为他是皇子,别人要杀的是自己,谁曾想,竟是阿九。而那个要杀她的人,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
思及此,萧玄钰不由得想起了无双的孩子,如果有天太后知道了,是不是也会效仿当年太皇太后的所作所为。萧玄钰心中大骇,他一定不能让事情这样发展,他的阿九,当年没有能力保护她,现在,他一定要给她最好的保护。
“阿九……”
他是多想这样喊她啊,他等这一天实在太久太久了,久到重逢心中没有快乐,只有痛,痛彻心扉的痛。
阿九是深埋心中的结,他以为终有一天可以忘却可以放下,可是,这下不可能了,他这辈子都无法放弃她。阿九本就是他的,是多年前先皇赐给他的妻子。
只是他们的婚姻,生生被命运一次又一次的阻隔了。
阿九,这一次,我再也不要放开你的手了,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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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境外。
西若国的兵力驻扎在离西北边界不远的一个峡谷里,进可攻退可守,极为安全。
首战,梁国胜了,将来犯的西若国击退,更是重伤了对方主将。然对方并没有收兵回国,而是固执的驻扎在峡谷里,等待下次进攻。
西北一战,杜将军因战胜了那传闻中的常胜将军萧君奕,喜不自禁,又闻京中身为雨妃的妹妹怀有帝裔,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越发得意忘形了。
当初被萧玄钰挑中,就因为杜将军年轻气盛,颇有几分萧君奕的风范,且行军作战也很出色,哪怕只是名小小的副将,萧玄钰也不计较,直接破格连升几级为今时今日的大将军。
或许是一切太顺风顺水了,杜将军人又年轻,难免有些骄傲自满。原本还积极防御的他,在重创萧君奕后,就开始松懈了。加之底下人恭维巴结,搞得他真觉得自己已经是这天底下最出色的将军了,连萧君奕都是他的手下败将,岂能不让他得意。
最初知道对手是萧君奕,杜将军可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觉得又兴奋又不安,可是几轮下来,西若国真是不堪一击,虽然萧君奕顽强,但他的兵实在太弱了,一个个骨瘦如柴的,哪里像行军打仗的人?!
杜将军现在是满面春风,得意洋洋,只等着西北稳定就可以回京了,到时候他妹妹要是生下皇子,当了太子,妹妹当了皇后,他就是国舅了。
越这样想,心里越是觉得美滋滋。
而萧君奕被击败后,已经四五天了,都没有动静,杜将军营内有人起哄,说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惹得杜将军对其更为不屑,真不知道这样的草包怎么当了那么多年的将军。
比起西北境内杜将军首战告捷犒赏三军大吃大喝相比,萧君奕这边确实要清苦多了,西若国君主给的供给实在有限,有士兵饿慌了,拔草吃的人也有。
这些都是西若国君主给萧君奕的兵,老弱病残,怎么糟糕怎么来,而且这些人本来是要退役的,这会儿被折腾出来打仗,还是为了一个外人来,心中自是愤愤不平。在他们眼里,萧君奕夺回西北关他们什么事啊,为什么要他们送命,实在不明白君主为什么要和这种人合作。
几个平素里就爱挑拨是非且吃不了苦的小兵议论纷纷,越说越来气,竟鼓动人不跟着萧君奕犯傻了,吆喝着要回国。
有些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只是身为军人,没有将军的下令还不敢撤。
那几人挑拨道,“什么将军啊,他又不是我西若国的人,干嘛为他卖命。你瞧瞧他打的仗让我们死了多少兄弟?他自己也是重伤现在都下不来床,不知道还活不活得成,我们还留在这里干嘛,坐以待毙啊!走不走?”
几个年纪老的兵蹲在地上没动,那人继续道,“不走就留着啃草吧,我们走,傻子!”
那三人说着还真走,有几个蠢蠢欲动的人也跟着起身准备一起离开,谁料“咻咻”的几声,有箭擦着耳边而过,只听“啊”的三声惨叫,那带头闹事的三人应声倒地。
“扰乱军心、临阵脱逃者杀无赦,还有没有不想活的!”
随着一声大吼,众人目光齐刷刷的投了过去,只见那“身负重伤”的萧君奕竟奇迹般的完好无事,还三箭齐发射死了闹事三人。
原本蠢蠢欲动的人急忙退了回来,萧君奕将弓愤然砸在地上,吼道,“身为军人,战死沙场就是光荣,这样临阵脱逃被处斩,丢不丢人!死了也白死!”
众人听着,都不敢做声,他们曾经和大梁为敌,屡次败在这人手里,哪里还有说话的份。
“你们左右瞧瞧对方,战争才刚开始,就灰头土脸哪里还有一点斗志、士气!你们不是西若精良部队,叫你们来这西北,知道为什么吗?也不怕告诉你们,就是让你们送死来了,再这样颓废下去,你们不死都难。在军营里,尖子兵瞧不起你们,新兵瞧不起你们,连皇上都放弃你们,难道还要我也看不起你们吗?”
众人听了,更是如焉掉的茄子,在西若国,他们就是一堆烂泥,一堆被放弃的兵,早就习惯了,也被骂惯了。只等着这将军像过去的将士一样,烦了,撂摊子走人。
“给我站起来,整装!”
萧君奕下令,众人立即站了起来,萧君奕走在队伍里,看着一个个没精打采的样子,恼道,“你们当得起军人二字吗?身为军人,就要有用不完的傲气,打不折的傲骨!别人瞧不起就怎样,翻的是他们的白眼,关我们什么事?!”
众人一听,笑了起来。
萧君奕板着脸,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他们又不敢做声了,纷纷垂头等着将军训话。
“难道你们想一直这样被人瞧不起吗?”萧君奕无奈的问。
众人不吭声,继续垂头。
“回答!”
萧君奕一吼,地都要抖一抖,特别是这空旷的峡谷,回音极大,众人心头大骇,不敢不吭声,又不敢不回答,有人如蚊虫般应了声,“不想……”
“大声点!”
“不想!”终于有人接二连三的响应。
“既然不想,就做出一番大事来,让那些将你们看扁的人瞧一瞧!现在,战场就摆在你们面前,证明自己的时候到了,这也是皇上给你们的最后机会,再不知道把握就是你们自己的损失,连自己都看不看自己的人,本将不要这样的兵!如今,摆在你们面前只有两条路,今晚夜袭西北,没信心的孬种现在就可以打道回府,不过对待逃兵,本将从来不手软,会亲自送你们一程;有信心有骨气的就给我上,搏一个凯旋而归的机会,让那些不长眼的狗东西瞧一瞧你们也很棒,也可以打胜仗!哪怕是死,咱黄沙一捧,也算对得起这身军装!去不去?!”
众人愣在那儿,被萧君奕的一番话给震住,须臾,有人很响亮的说了声“去”,很快,便在人群中传开,众人齐呼,“去、去、去……”
萧君奕满意的点头,低头冲陈南道,“让伙房不用省了,将最后的粮食都用掉,咱们要包餐战饭!”
“是。”陈南领命而去。
萧君奕示意士兵原地休息,回了营帐。没有一会儿,陈南就回来了。
萧君奕问,“吩咐好呢?”
“嗯。”陈南点了点头,气恼道,“这西若皇帝真不是人,我们给了他们五千的精兵啊,他居然就给我们这一群废物!”
“胡说什么!”萧君奕板着脸,陈南道,“我这不是急嘛,要他们出兵,好歹也给我们一些能打的兵啊,你瞧瞧他们那断胳膊少腿的,还怎么打仗啊!”
“还能拿剑就能打!你以为西若皇帝凭什么信我们?他要了我五千兵就那么好要的?那可都是我们的人啊,如果能这么容易被他吸收,那我这么多年岂不是白忙活呢?现在,那五千兵就我的内应的。”
陈南点点头,“到时候由他们好看的,这么欺压我们。”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一仗,也是他在试探我们。只要我们能用这些残兵打胜仗,还怕他不把精锐部队给我们吗?只要博取他的信任,一切就都好办了。”
“话虽这样说,可是,这些能打赢吗?要不要将我去调些兵来?”
“他们驻扎在哪?”
“老地方,将军一直说不能动他们,就让他们待命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蓄养了他们这么多年,可是一次都没用过啊。”
“还不是时候,让他们继续留守,不可疏于操练。”
陈南急了,“难不成还真就这样去打啊,不要一丁点援助?”
“就算要,也只能要西若国的兵,干嘛让我们的人去送死?”
“可是,他问题是现在不给啊!”
“那不就结了,就这群人,我们要扳回一局。”萧君奕坐在火盆旁烤火,陈南一脸惴惴不安的样子,他瞅了瞅外边,那群残兵老将虽然气势高昂,但是真要打起仗来还是年轻力大的好啊。可是,扭头看萧君奕,似乎很胸有成竹。
陈南凑上去道,“将军到底有什么良策,先跟我说说,也好让我安心啊!”
“没什么良策,这打仗啊,不过就是打的士气,有士气在就输不了。更何况,我上次假装被杜将军重伤,还咬破自己嘴角装内伤流血给他看,得意死他,听闻在西北大吃大喝呢,现在他们是大意轻敌啊,且还是骄兵。骄兵必败听过没有?”
听萧君奕这样一说,陈南才放下心来,他们假装输了首战,没想到真会让那杜将军中计。不由得感慨道,“那杜将军也年轻了点,一点成绩就沾沾自喜,也不看看我们将军带兵打仗那会儿才十几岁也没他那样得瑟。”
萧君奕横了他一眼,“哪来的马屁精!”
陈南嘿嘿的笑,“我可是实话实说啊!”
“少嬉皮笑脸了,赶紧准备去。”
“遵命!”陈南跑了出去,萧君奕继续烤火,只要这一仗胜了,他就在西若算了站住脚了,再向西若要兵说拿下西北,那西若皇帝定会欣然发兵,呵,想让他将西北乖乖打了给贡献给他?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不过说起假意投靠西若,这一切还要拜张侍郎所赐。若非张侍郎利用了人家又过河拆桥,人家怎么会对大梁恨之入骨呢,又怎么会接纳他这逃亡人?
火光通红,映得萧君奕冷毅的脸有些狰狞,他在西若受西若皇帝百般刁难羞辱,不惜赠兵五千,终有一天,他都要讨回来!
先皇在世时,就想铲平西若国。
呵,先皇,你让我去杀敌送死,却让你的儿子在京安享太平,你可真是个好父亲啊!
你这一生都不想承认的事情,就永远烂在你肚子里吧,我也不稀罕!
火光渐渐大了,萧君奕拨弄着炭火,蓦地,想起了那一年和无双在房间里烤火,她靠在他的肩头,那时候的他们,还不算亲近,他甚至还凶她,可是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日子好简单好快乐。
如果在司徒府将她带了出来,那现在,他们是不是也可以一起烤火呢?
萧君奕扭头看着天空,天寒地冻,北风呼啸,然而,这冷冽的天空没有一点下雪的迹象。
他始终忘不了在大梁的军营外,她在雪中蹦蹦跳跳,她说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雪,她说渝州是没有雪的,她笑得像个孩子,他以为可以每一年都陪她看雪,可惜,又要下雪了,而她不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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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国,京城。
那一日,当嬷嬷说是公主的时候,其实无双心底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她想萧玄钰也如此吧。
若真生了长子,为难的或许不仅仅只有他们俩,且皇子终究是危险的,更何况还是长子。
现在好了,是个公主,不会参与任何皇位争夺、皇权争斗,就这样平平安安的长大,不招人嫉恨,多好。
上天终于还是顺了一次她的心,给了她一条活路。
自从生了女儿,无双一颗心都在她身上,对外面的事关心得越来越少,只要每天一醒来能看见孩子,就比什么都还幸福。
奶娘就住在她寝殿里的小厢房,和如意一起住,方便她想见孩子时随时可见。
无双在坐月子这段期间,见萧玄钰的日子越来越少,她不知道萧玄钰在忙什么,又似乎特意回避她一样。
因为嬷嬷说,她睡着时,皇上来过,可是,她醒时,从未见过他。
她一直以为萧玄钰对她的孩子是不上心甚至是讨厌的,可是,她完全想错了,萧玄钰给她的孩子取名了,男女都有,李平送过来的只有女孩的,一个册子上,就像当初让她选封号一样,满满的。
李平说,“男孩的也有,都是皇上平日想的,觉得好的字就记下了,说等娘娘生的时候好用上。”
看着册子上的名字,无双感动极了,萧玄钰此举太让她意外了。从未提及过分毫,却暗地里都做了。
无双看完后,将册子交给李平,李平问,“娘娘选好呢?”
“你去和皇上说,都很好,让皇上自己选吧,不过乳名唤夭夭就好?”
“夭夭,何意?”李平不懂。
“不过是个乳名,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无双回避道。
“那奴才就这样去回禀皇上?”
“恩。”无双点头,忽而道,“等等。”
“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李公公,最近皇上在忙些什么呢?”
“没什么,不过是在和太后置气。”李平脱口道。
“恩?置什么气?”
李平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忙岔开话道,“这些名字都行是吧,那奴才这就回去回禀皇上,娘娘好生休息,奴才告退。”
“诶,李公公!”无双喊他,奈何李平像逃避一般,急忙跑开。
无双狐疑,到底什么事啊,为什么一个个避之不及,问宫女们也问不出个所以然,遂冲如意道,“这宫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小姐坐月子呢,别乱想。”
无双虎着脸,“连你也骗我?”
“如意不敢。”
“那你告诉,到底是什么事!”
“这……”如意犹豫,终是不敢说,“小姐还是别问了,安心养身子才好,有皇上呢,太后迟早会答应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