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涯没有扭头,仅是顿了一下,手中的刀没有犹豫的落下。
下一刻,一道黑影飞快冲过来,从她手下把小猫抢走。
云涯动了动鼻尖,风里飘来一缕清香,像是阳光和青草混合后散发出的味道,很好闻。
晏颂有很严重的洁癖,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
她蹲在那里没有动,微垂着脑袋,看起来有些沉默。
少年右手抓着猫耳朵,把小猫提溜起来,皱着眉打量。
小猫脚下没有着力点,扑腾着四肢绝望的哀嚎。
“嘁……脏死了。”语气里的嫌弃不加掩饰,他又皱眉看向蹲在地上的女孩:“喂,你哪个班的,上学竟然还带管制刀具,好好一个小姑娘心狠手辣的,对一只小猫咪下毒手,你是不是心理变态?”
那声音如此骄纵而凌厉。
云涯慢悠悠站了起来,她没有急着抬头,而是轻慢的理了理衣摆,仅是一个随意的动作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优雅。
少年见此眉头皱的更深:“你聋子还是哑巴,我问你话没听到?”
云涯柳眉轻蹙,依旧没有抬头,声音淡淡道:“我很正常。”
女孩的声音好听的像是风中伶仃作响的风铃,清脆悦耳,又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听在耳里仿佛电流袭遍全身。
晏颂愣了愣。
少女缓缓抬起了头。
阳光从天幕斜射而来,耀眼的令人下意识眯起眼。
她就站在阳光下,披上了一层柔光,肌肤在阳光下近乎透明,一双漆黑而明亮的眼睛泛着一层温柔的波光,像是浩渺的星空,又似神秘的深海,带着一种吞噬灵魂的魔力,把每一个看到的人,都坠入到那神秘而幽深的世界里去。
等晏颂反应过来自己看呆了的时候,目光掩饰性的移向身后的垃圾桶,随后嫌恶的收回了目光。
“原来不是哑巴啊。”薄唇勾起一丝扉凉的弧度,为那张俊美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冷酷,那双顾盼神飞的桃花眼流露出一抹讥讽,下巴微抬,高傲之色尽显。
人前的晏颂,阳光亲和,完美无缺。
人后的晏颂……骨子里的本质不会随时光而消逝,恶劣淘气,冷傲邪肆。
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啊。
云涯微叹,看着在他手中叫的无比绝望的小猫,眼中流露出怜悯的神色。
“它快被你抓死了。”
晏颂冷冷勾唇:“那也比被你用刀子捅死强。”
这时候他才发现不对劲,这女孩没有穿校服,“你不是一高的学生?”
“不是。”云涯抬眸看向他:“你如果再不松手,它真的要被你抓死了。”
晏颂看女孩眼中担忧的神色不似作假,下意识就松了手,小猫突然就往地上摔去,云涯飞快的弯腰去接,幸好,在小猫即将与大地做亲密接触的前一刻,被云涯捞到了手中。
小猫往云涯怀里拱了拱,委屈的喵呜叫着,那声音,简直委屈的不得了,仿似受了什么虐待似的。
云涯拍了拍它的背,以示安抚。
许是云涯身上太过温柔的气息,让小猫感觉不到危险,渐渐平息下来,乖巧的窝在云涯怀中。
晏颂挑了挑眉,这猫是不是有病,跟要宰了它的人还那么亲密,他救了它知不知道。
狠狠的瞪了那猫一眼,猫儿瑟缩了下,赶紧往云涯怀里拱。
现在这种情况,也不适合给他做手术,没有麻醉,没有伤药没有纱布,贸贸然开刀容易感染,到时候比瘸了还要严重,现在又被晏颂一打搅,更没办法继续。
云涯也不解释,抱着小猫就准备离开,晏颂下意识伸手拉住她的手臂,那柔软的触感让他下意识愣了愣,在云涯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望过来的瞬间,赶紧松手。
“你这是落荒而逃吗?还是说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次对小猫下手?”少年讥讽的说道。
云涯不想和他过多纠缠,他没认出自己,不如就这样吧,也挺好的。
这辈子桥归桥路归路,我们互不相欠,各生欢喜。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实,难道我看起来真的像是一个虐待小动物的变态吗?”少女说着轻轻一笑,阳光下温柔美好的不可思议,怎么看都和变态挂不上勾。
晏颂斜斜挑起剑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知人知面不知心。”
云涯扭头看了他一眼,唇边泛起一抹笑意,那笑容不知为何,让晏颂有些毛毛的……
下一瞬,只见女孩手中突然出现一把刀子,纤长灵巧的五指把玩着刀子,那刀尖泛着冷厉的锋芒,在女孩修长的五指间飞快旋转,看的人眼花缭乱,生怕一不小心那刀子就把手指扎破了。
晏颂双眼大睁:“刀子玩的这么顺溜,还说你不是变态?”
云涯忽然贴近他,晏颂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凑过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背狠狠的抵在墙上,下一瞬,女孩欺身而上,冰凉的刀锋拍在他的脸上,视线里是女孩笑意温软的美丽脸庞。
“我如果是变态,第一个就先把你解决了,唔……皮囊不错,你知道古代有一种刑法吗?专门对付穷凶极恶的坏人,把人埋在土里,在头顶用刀子划一个口子,然后灌入水银,因为水银太重了,一直往下坠……人就会在极度的痛苦中挣扎,可是整个人都被埋在土里,怎么能挣扎的动呢?最后,人就会从皮里解脱出来,得到一张完整的人皮,而人,却还活着……,只有这样,那些美丽才能永久的保存下来,不会随时光的流逝变老,然后被岁月无情吞噬……。”
女孩温柔的嗓音如同美妙的仙乐,然而说出口的话,却令人忍不住发颤。
尤其是这种极致的反差,更是令人头皮发麻。
“你……你……。”看着面前放大的面容,晏颂牙根紧咬,忍不住说道:“你神经病……。”
云涯挑了挑眉:“神经病是一种神经性疾病,行为不受意识控制,而变态是一种生物学术语,是一种人格上的变异,他们杀人的时候,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我,现在很清醒……。”
云涯眉眼盈盈:“你说,我究竟是神经病呢,还是变态?”
她问这句话时的神态,该死的撩人。
晏颂眼珠渐深,犹如一汪深潭,云涯愣了愣,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她的手腕忽然被握住,吃痛中,刀子掉在了地上。
下一刻,身体翻转,背狠狠的撞在墙壁上。
少年一手抓着她的手腕,另一手撑在墙上,高大的身影压下来,几乎遮天蔽日。
鼻尖尽是浓重的男性气息,夹杂着少年身上独有的清香,一阵阵往她鼻子里钻去。
有那么一刻,云涯紊乱了心跳。
她竭力控制着心神,抬头静静看了眼少年,“招惹一个变态,下场是很可怕的。”
那种如同死海般的平寂,有种令人心惊肉跳的残酷。
晏颂勾了勾唇,目光落在她脸上,离得近看,少女的五官完美的挑不出一点错来,犹如上帝精心雕琢而成,美的令人叹息……
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逝,快的他没来得及抓住。
他索性不再细思,心想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女孩,否则这么嚣张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牙痒痒。
“是吗,我倒想试试有多可怕,小妹妹,你已经成功引起我的注意了。”
听到这句话,云涯破功了,忽然就笑了。
这么脑残的话,亏他也能说得出口,是不是在神坛上呆太久了,真以为自己是朵花,人见人爱啊。
那灿烂的笑容比太阳还要刺眼,晏颂下意识跟着勾了勾唇,遂即意识到对方在笑什么,脸色立即就黑了。
“有那么好笑吗?”
云涯点点头,笑盈盈的看向他:“让我想起脑残偶像剧里的脑残男主,自恋的以为全世界都围着他转。”
云渺喜欢看电视,虽然听不见,依旧看的津津有味,他最喜欢看的就是华国的校园偶像剧,霸道校草爱上我这种脑残剧,她没事的时候陪渺渺看了几分钟,到最后实在忍不了落荒而逃。
台词演技尴尬的都要从屏幕里溢出来了。
晏颂脸色又黑了几分,“你什么意思?”
云涯勾了勾唇:“听不懂人话?可惜,有的话我只说一次,听不懂的话还是好好提升一下理解力吧。”
晏颂剑眉深拧,盯着云涯的目光恨不得吞了她,深深吸了口气,他忽然勾唇冷笑:“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妮子。”
“我的晏大少爷,我找了你半天,你怎么躲在这儿?”不远处忽然传来少年惊讶的声音。
晏颂几乎下意识挡在云涯面前,隔绝身后人探究的眼神。
两人离得如此近,能清晰的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从远处看,两人像是抱在了一起。
少年说着走过来:“你和谁说话呢?”
“站住。”晏颂忽然厉声开口,他说话的时候口鼻里喷出来的气息喷薄在云涯脸上,带着一种清香的烟草味道。
云涯愣了愣,他竟然吸烟吗?
那人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嘴里咕哝道:“搞什么嘛,神秘兮兮的。”却到底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转过头去。”晏颂又冷声吩咐道。
那带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极为儒雅的少年闻言撇了撇嘴,只见那高大挺拔的身体几乎遮挡的严丝合缝,什么都看不见,不由得认命的转过身去。
刚才惊鸿一瞥间好似看到像是一个女孩子,晏颂从来不和女生纠缠,即使向他表白的女生能绕整个学校一圈。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苏郡摸着下巴,晏颂故意遮挡着,就是不想让自己看见,这动机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晏颂垂眸看了眼云涯,眼底幽深一片,仿佛一轮漩涡,直把人的心神都吸引进去。
“别让我再遇见你,否则……。”话没说完,威胁效果已达满分。
灼灼的桃花眼勾勒出动人心魄的风流意味,几分冷酷,几分清冷。
云涯愣怔的瞬间,晏颂收手,垂眸捏了一把小猫的皮毛,冷哼道:“小东西,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看你能在这女人手中活几天?”
小猫“喵呜”一声缩了缩脑袋,委屈的不说话。
晏颂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十七岁的少年已有一米八二的身高,看起来挺拔又高大,阳光下,透着一种少年的清浚与青年的沉稳,莫名的,让人心动。
晏颂走过去一把搂住苏郡的脖子,直接把人带出巷子,根本没给苏郡回头的机会,很快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巷子口。
云涯叹了口气,摸了摸小猫的脑袋,“晏哥哥没有认出我,既觉得松了口气,又有点失落。”
“小时候傲娇的小男孩,已经长这么大了,和前世记忆中的眉目一模一样,只是性格还是不怎么好,但他能救你,其实本质还是很善良的。”
她喃喃自语着,小猫静静的缩在她怀中。
“是我让他忘了我,可他真的忘了我,我又觉得难受,女人是不是很矫情?”
她温柔的笑了笑,抬头看了眼天空,明媚热烈的阳光将她笼罩,漆黑的眼底水色潋滟,倒映着蔚蓝无际的天空。
她带着诅咒降生,上天已经给她判了死刑,有些念头一旦起,便如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势扫荡她的理智。
阿渡哥哥说她不懂男女情事,那是他不了解她,以前不懂,但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如果还不懂,她就真的情商低到感人了。
“他像太阳一样照亮了我的世界,追求光明是人的本能,我也曾幻想过……。”她摸了摸小猫的脑袋,温柔的声音低低盘旋,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
“他吻我的时候,我有一种冲动,想要抓住他的手,紧紧的再也不放开,可是我突然就清醒了,我已身在地狱,又怎能再把他也拉入这地狱中去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这副画面怎么看怎么怪异,落在外人眼中恐怕以为这女孩精神不正常。
回到家,蝶姨看到云涯衣服上都是血,吓了一跳。
“这好好的出去一趟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你可别吓我?”
云涯晃了晃怀里的小猫:“它的脚受伤了,都是它的血。”
纪蝶这才松了口气,看到那脏兮兮的小猫,下意识蹙了蹙眉:“你在路边捡的?”
云涯点点头,换了鞋子一边往里走一边对蝶姨道:“麻烦帮我找一下酒精棉签纱布和外伤药,我给小猫处理一下伤口。”
纪蝶没有犹豫就去了,很快提着一个家用药箱走过来,对云涯道:“让我来吧。”
云涯直接打开药箱盖,找出要用的东西,然后从包里摸出小刀,纪蝶看的愣了愣,下一瞬,就见云涯拿着小刀直接超准小猫的爪子下去,利落的割开皮肉,剜出玻璃渣子,整个过程不到三秒钟,小猫反射神经弧过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喵呜”叫了两声就安静了下来。
云涯熟练的给伤口上药包扎,那认真的模样让纪蝶看的一愣一愣的,这样的小小姐,浑身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美丽,让她一个女人都看的心痒了。
“好了,你现在不能沾水,但浑身脏兮兮的,实在有碍观瞻。”说着抱着小猫进了卫生间,用毛巾沾湿了给它擦拭着身上的脏污。
很快,擦干净的小猫露出雪白的毛发,小小软软的一团,看的人心都化了。
纪蝶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小小姐从小就善良。
“这只猫你要亲自养吗?平时那么忙,你哪儿有时间照顾它,不过小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养过一只波斯猫,一年就死了,小姐当时伤心了好久。”
纪蝶口中的小姐,只有纪澜衣。
十年了,这个女人如同人间蒸发了般,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云涯垂眸,“先养几天吧,看看再说。”话落抱着小猫进了自己房间。
把小猫放在飘窗上,阳光倾洒而来,小猫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闭上了眼睛。
云涯去洗了个澡,换了件家居服,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她梦到了前世,脑海里全是晏颂那张脸,他愤怒的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少年眼底的痛苦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对不起,我不爱你。”她这样说。
少年咬牙启齿,“好,很好,纪云涯,我晏颂TM的这辈子就栽在你手里了,你要是不答应我,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
学校楼顶的天台上,少年嘶哑的声音满是决绝。
“随你。”冷漠的转身,扬长而去。
少年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她竟会如此绝情,那一刻,他听到心脏四分五裂的声音。
他朝着她的背影大吼:“纪云涯,我艹你祖宗。”
话落毫不犹豫就跳了下去。
那一跳,晏颂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幸亏当时掉在了树上,减缓了下降的冲力,否则非得当场摔出脑浆。
再次出现,他拄着拐杖,被庄姨养的唇红齿白,气色极好,整个人还胖了一小圈。
俊美的眉目一如既往,对着她灿烂一笑,仿似没有那些不愉快的往事。
“纪云涯,小爷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没有人知道,她当时有多庆幸。
“傻丫头,关心小爷就早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跑医院看我,你就是喜欢小爷,你就承认吧。”
是啊,她是关心他,关心他死了没,也许那一摔把他的脑子摔傻了,之后的他,变的更加肆无忌惮,她快被他折磨疯了,一贯维持的淡定也差点破功。
后来怎样了呢?
“纪云涯,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
她记得那一年,四季如春的江州竟然飘起了雪,所有人惊喜着南方的大雪,而她立在大雪中,满心寒凉。
她身上长满了刺,刺伤了爱她的人,而她自己,也遍体鳞伤。
最后定格的记忆中,是少年灿烂的眉眼和绝望愤怒的嘶喊……
她缓缓睁开了双眼。
有泪珠从眼角流了下来,有些涩,有些烫。
手指颤抖着拂去那滴眼泪,她坐起身来。
夕阳从窗外漫洒而来,那极致绚烂的金黄却染满了落幕的忧伤,像是开的璀璨至极的鲜花即将凋零,像是悔恨青春的少年,像是迟暮沧桑的老人,深深的无奈和孤独如潮水般将人淹没。
小猫窝在飘窗上一动不动,卷着尾巴懒洋洋睡觉,那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将它雪白的皮毛染成了金黄。
原来她睡了一下午。
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机了,给手机充上电,她走到窗前,伸手轻轻摸了下小猫的脑袋。
小猫懒洋洋的抬了下眼皮,瞅了她一眼,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好不好?”她轻声问道,眉眼在金色的夕阳下温柔的不可思议。
小猫打了个哈欠。
“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都说猫有九条命,那我叫你阿九好不好?”
小猫“喵呜”叫了两声,云涯轻轻笑了笑。
“阿九……。”
“真好,渺渺不在,你代替他陪我,好不好?阿九?”
小猫依旧不为所动,仿佛外界发生天大的事情都无法动摇他睡觉的决心,人要活的像猫一样简单,就不会有那么多烦心事了。
“让我看看你的伤。”说着抱起阿九,抓住它的爪子看去。
阿九喵呜了两声,便乖巧的窝在云涯怀中。
这时纪蝶在门外低声道:“涯涯,醒了吗?”
云涯放下阿九,抬手理了理鬓角,往外走去:“蝶姨,我醒了。”
“晚饭我做好了,下楼吃晚饭来吧。”
吃过晚饭,云涯用小碗夹了两块鱼肉,把鱼肉惕干净刺,又用开水泡松软了,端去给阿九吃。
阿九见了鱼肉,双眼呼的一亮,脚碰着碗,乐滋滋的吃了起来。
云涯看着不自觉露出微笑,想着明天给它买些猫粮存起来,再在阳台上给它搭个窝。
窗外的天色逐渐漆黑下来,如同一望无际的深渊,遥远的星月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阿九吃饱了,又窝在原地睡觉。
蝶姨过来取她的脏衣服,没过一会儿,外边就传来蝶姨洗衣服的声音,一边洗着一边哼着小曲儿,蝶姨的声线带着江南女子独有的吴侬软语,寂静的夜色里,如同一首经年陈酿的美酒,沁润心肺。
云涯坐在书桌前,犹豫了半晌,从最底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瓶。
她纤白的手指紧紧的握着药瓶,握的指骨都泛白了,漆黑的眼底在昏黄的灯光下,幽暗无垠。
闭了闭眼,她把瓶盖打开,倒出一颗胶囊。
那蓝白相间的胶囊越发衬得她的掌心纤白,指骨修长,她静静的看着那颗胶囊,眼底深处涌动着变幻莫测的流光。
脑海里不期然,又浮现出少年的脸庞。
她的眼神忽然变的迷惘,就像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无助彷徨如同一张大网笼罩了她。
她从来就是个理智冷静的人,即使面对再危难的手术,即使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成功率,她也只会坚信那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临危不乱,冷静的可怕。
助手杰克曾说,Ny,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感觉到可怕的女人。
她捏着那颗胶囊放进了嘴里,眉头深拧着,如临大敌。
忽然她飞身跑进了卫生间,抱着马桶吐得昏天暗地,吐得胃里泛酸水,双眼渐渐的有泪珠沁出来。
“呵……呵呵,果然,还是过不了这一关。”
她看着镜子里披头散发的少女,如同暗夜妖精,多了一种神秘而魅惑的美。
“Ny,你这样下去不行,你最大的问题是心理上产生的排斥反应,你试着放松下来……别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Ny,难道你想永远这样下去吗?你是个女人,你要记着你是个女人……。”
她垂眸,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凉的瓷砖,环抱着双腿,脑袋沉默的埋在双膝间。
令人绝望般的死寂。
就这样吧、她想。
活在地狱里的人向往光明,这本就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因为光明会照出你最丑陋最恶毒的本质,曝光在阳光下,慢慢衰老死去。
——
晏叔看到迎面走来的少年,立刻热情的迎上去:“大少爷,您回来了。”
少年漫不经心的点点头,背着书包大步往楼上去。
晏叔看着少年挺拔高大的背影,双眼笑成了狐狸眼。
他家大少爷长的比三少年轻时还帅,啧啧,怪不得外边那么多小姑娘迷他,他一个老头子都想拜倒在大少爷的西装裤下。
咳咳,他可不是老不正经,只是感慨一下他家大少爷的魅力值。
“晏叔。”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晏叔扭头,便见一个秀气的少年背着一个大提琴走了进来。
少年穿着白西装,一张很是秀气的娃娃脸,尤其是那双又圆又亮的大眼睛,灵气逼人,真是让人感叹一句,好一个钟灵毓秀的少年郎。
晏叔老脸笑成了菊花,褶子一道一道的,“哎呦,我的小少爷,您可回来了,怎么样,今天的演出是不是很成功?”
少年笑着点点头:“今天观众特别多,其实刚开始我有点紧张,不过还好,妈妈一直陪着我,后来上台的时候,我就一点都不紧张了。”
这时庄曦月和晏南陌从外边走进来,晏叔笑道:“先生,夫人。”
少年往楼上看了一眼:“哥哥回来了吗?”
晏叔笑眯眯道:“刚回来,现在在楼上呢。”
晏舸立刻像小鸟般往楼上飞跑而去,“我要和哥哥分享我的喜悦。”
庄曦月笑着摇摇头:“这孩子,跟猴子似得跳脱。”
晏南陌挑了挑眉,四十岁的男人依旧看起来跟三十出头似的,面容俊美,举手投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气势,但那双微敛的桃花眼又为他平添了几分别样的风采,魅力值爆表。
他身旁女子一袭水蓝色绣花旗袍,外罩紫色风衣,墨发松松绾在脑后,温婉美丽,优雅端庄,经时光雕琢,越发云淡风轻,优雅动人。
“还不都是你惯的,慈母多败儿,哼……。”
庄曦月斜了他一眼:“舸儿现在已经是大提琴十六级的演奏家了,这样的儿子,我很骄傲,多宠一点又怎么了?”
“那晏颂呢,你看看那小子,比老二还大两岁,成天就知道打游戏,快高考了,就不知道多看看书……。”
庄曦月更得意:“我们阿颂带领的篮球社去年夺得了全国高校联赛的冠军,连CCTV体育频道都报道了,还有,阿颂哪次考试不是全级第一,奥数比赛还捧回了个二等奖杯,男孩子嘛,喜欢打游戏不是很正常,再说了,阿颂长的那么帅,现在可被网民奉为国民男神了呢,比你这个爸爸不知道优秀多少倍,你还有脸说他?”
晏南陌懒得跟她计较,扭头就朝书房走去。
晏叔这时开口说道:“夫人,先生,云家送了请帖来,邀请你们参加云小姐十八岁成人礼。”
晏南陌步子顿了顿。
庄曦月本来笑容满面,听到晏叔的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不去。”扭头就往楼上走。
晏南陌叹了口气,看了晏叔一眼:“把礼备下吧,那天派人送过去。”
晏叔低垂着眉眼:“是。”
——
“哥,我回来了。”晏舸打开门,一本书忽然砸了过来,伴随着少年冷酷的声音。
“滚。”
晏舸赶紧闪身一避,书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晏舸弯腰把书捡起来,推开门走了进去。
“哥,谁又惹你了,怎么这么大脾气?”
晏舸走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少年坐在书桌前,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晏舸走过来的时候,赶紧把本子合上,胡乱的塞抽屉里。
晏舸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轻笑道:“哥,你到底怎么了?”
晏颂眯了眯眼,整个人被一股低气压笼罩着,谁碰谁倒霉。
“给我滚蛋。”
晏舸仿似没听到似的,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环顾整个房间。
真是干净的出奇,在这里你看不到一丁点尘埃,白色的床单被罩,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桌子书柜……入目皆白,简直白的眼瞎。
他哥从小洁癖严重,简直到了变态的地步,而且他的东西谁都不准碰,否则他能跟人拼命,随着越长越大,他哥的毛病也越来越严重,衣服从来不让下人碰,都是送到专门的洗衣店,他的碗筷是单独准备的,每次用过之后都要消毒,而且吃饭的时候他从来不夹别人的筷子碰过的菜,如此种种,简直不胜枚举……
活成这样,到底累不累?他看着都觉得累……
他曾给他哥建议去看心理医生,这绝对是心理有问题,结果招致他哥一顿毒打,后来他就再也不敢提了。
不过现在都长大了,他哥也不敢再随便打他了,他也学聪明了,知道他忍耐的度在哪儿,所以都是擦着他的底线走。
不过前两年,他发现他哥的一个秘密。
想到这里,晏舸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狡黠。
“哥,是不是零花钱不够了?要不要我支援你一点?我这次演出有好多报酬呢。”晏舸眨着眼睛,看起来很是可爱。
晏颂瞪了他一眼,眼珠黑漆漆的,深静如同古井深潭,令晏舸下意识心神一跳。
“嘿嘿,我就知道不是,你每年都得一大笔奖学金,可比我有钱多了。”
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问道:“是不是因为女孩子?”
他没错过他哥眼底一晃而过的水波,心道还真是因为女孩子啊。
晏舸蹙了蹙眉:“哥,你有喜欢的女生了?”
晏颂别开头去,冷声道:“你再胡说我把你舌头拔出来。”
晏舸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看来我猜对了,哥哥真的有喜欢的女生了呢。”
在晏颂杀人般的眼神望过来的时候,猛然弹跳开来,嘻哈道:“让我猜猜是谁?叶潇潇?宋伊人?还是姜锦弦呢……。”
注意到晏颂越拧越深的眉头,晏舸嬉笑道:“NONONO,这些女生哪里配得上哥哥,哥哥你说对吗?”
晏颂哼了一声,仿似再说算你小子识相。
晏舸忽然话锋一转:“有次晚上起夜,我好像听到哥哥在睡梦中喊一个人的名字……。”
晏颂愣了愣,遂即脸色迅速阴沉下来,瞪着晏舸的眼神透着凛冽的杀气。
晏舸仿似没有注意到晏颂身上的低气压,自顾自的说道:“哥哥你说那个人欠了你东西,要是不还给你,你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晏舸眉眼弯弯的望来:“哥,你说她会是谁呢?”
晏颂冷着脸,“说完了吗?说完就给我滚出去。”
晏舸笑嘻嘻道:“哥,你已经十七岁了,即使喜欢女孩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啊,那个人欠你的东西,明显就是你的心啊,因为她把你的心偷走了……。”
晏颂忽然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忽然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令晏舸下意识抖了抖,戳中哥哥的心事,哥哥要发毛了。
早知道就不捋老虎胡须了。
晏舸有些后悔,他哥疯起来会把他往死里揍,呜呜妈妈救我……
晏颂提着他的衣领就跟老鹰捉小鸡似得,把他扔出门外,“砰”一声门重重关上,他甚至听到门落锁的声音。
晏颂一下子栽到床上,脑袋埋在枕头里,胡乱抓了把头发。
脑海里飘荡着晏舸刚才的话,在床上翻来覆去。
这个晚上,晏颂做了个梦,一时是小女孩甜美的笑容,“晏哥哥……。”
然后又变幻成一张眉眼盈盈,温柔绝美的少女面庞,在他耳边呵气如兰:“你说我究竟是神经病、还是变态呢?”
那样妖邪而温柔的神态,揉杂成一种极致的风艳妖娆,丝线般缠绕心扉。
他嗅到了她身上的幽香,如此动人的味道……
渐渐的,他觉得身上很难受,像是蚂蚁钻来钻去,痒痒的,麻麻的,身下又胀又疼……
不知不觉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喷薄而出,他终于满足的闭上双眼。
第二天一早,晏颂看着白色的床单上一块污渍,很是扎眼。
他先是愣了愣,下意识往身下摸去,遂即俊美的面容就像熟透的茄子,突然就红透了。
胡乱的把床单揉成一团,往垃圾桶里塞去,想了想又拿出来塞到书包里,想着出门的时候扔到外边的垃圾桶里。
一早上他吃饭的时候就显得心不在焉的,庄曦月还以为他生病了,担忧的要去摸他的脑袋试试温度。
晏颂忽然拂开她伸过来的手,放下筷子背起书包就走。
“我吃饱了,先上学去了。”
庄曦月愣了愣,遂即无奈的摇头:“这孩子,真是越大越别扭。”
晏舸咬了咬筷子,忽然开口说道:“哥哥许是有什么心事吧。”
晏颂平时骑单车上学,今天他故意绕远了一些,绕到垃圾中转站那里,单脚支地,从书包里拿出黑色塑料袋裹着的床单,在空中抛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和成堆成山的垃圾混在了一起。
晏颂彻底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抹少见的笑容,忽然一蹬地面,单车飞驰出去,少年挺拔的背影在晨光下如一阵风般飞蹿了出去。
——
宴家,吃过早饭,在主人上班上学之后,就开始例行的清扫工作。
大少爷的房间清扫的时候要格外注意,一定不能有任何差错,为此庄曦月已经换了好几个清洁工。
现在留下来的林嫂四十来岁,身材精瘦,容长脸,手脚麻利又细心,庄曦月对她很满意,在宴家已经干了整整三年。
庄曦月正坐在客厅喝茶,这时候林嫂从楼上快步走下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庄曦月先是惊讶,遂即轻轻笑开来。
“阿颂也长大了,是男人了。”
林嫂跟着笑道:“可不是,大少爷也是脸皮薄,怕咱们知道了笑话他,把床单早揭下来不知道塞哪儿了,我找了一圈还没找到,大少爷别看性子酷,其实还是很腼腆害羞的。”
庄曦月想到什么,不由得摇头失笑:“我当他早上失魂落魄,还以为生病了呢,这孩子……不过他那书包鼓囔囔的,我还以为他要发奋学习了呢,原来是把床单藏书包里了,我是他妈,还真会笑话他不成?”
“大少爷脸皮薄儿,夫人,我们就当不知道好了。”林嫂提醒道。
庄曦月点点头:“他一心瞒着,我们再给挑破了,那多尴尬。”
林嫂看着庄曦月美丽温婉的面容,心下叹息,将近四十� �人了,却看起来依旧如同少妇般,风韵醉人。
夫妻恩爱,两个儿子又一个比一个孝顺优秀,这样的女人简直就是人生赢家。
不过这位晏夫人没有一点豪门太太的傲气,就是对她们这些下人也和和气气的,是真正的书香门第之家养出来的真正的淑女。
能嫁到这样的人家来,未来的两位少夫人,可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林嫂想着,就看到庄曦月轻轻叹了口气,看起来有些落寞,林嫂很少看到这样的夫人,不由得问道:“夫人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庄曦月摇摇头:“没什么,想到一个故人罢了。”
林嫂见此也识趣的不再多问。
庄曦月目光望向窗外,花园里色彩缤纷,彩蝶纷飞,她目光不由得恍惚起来。
后天就是云家养女的成人礼,万众瞩目,高朋满座。
可是云涯呢?她才是云家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可是她却销声匿迹了十年。
十年了,所有人都忘记了那个女孩的存在,忘记了她曾经是如何令人惊艳的神童,她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随着时光的洪流,被无情掩盖。
所有人只记得云家养女姜锦弦,乖巧孝顺,秀美多姿,是名副其实的名媛淑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