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徽宁没有接言暖的话,却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掌下的温度正常,让他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还好,没有着凉,不过也要注意一些。”言暖的身体不好,即使是夏天也会着凉伤风,而且一病起来就很长时间都不容易好。
“我没事,这段日子感觉身体好得很。倒是你,从西凉国回来之后也没休养好,现在还忙成这样,要是落下什么病根可就糟了。”夺了了西凉国的半壁江山,让皇上对风徽宁大为赞赏。虽然没有得到全部西凉国,但是他们从知晓周皇也去西凉的时候,就清楚全吞下西凉是不可能的,眼下的结果是最好的。
回来之后皇上亲自来宁王府看望重伤的风徽宁,满朝的文武大臣也接连不断地来探望。一时间宁王府成了半个南越小朝廷,朝中四品以上官员都来过宁王府,甚至有些人每天都到宁王府报道,打探风徽宁的伤势。谁都清楚风徽宁这次立下大功,皇上必然对其另眼相待,也许朝中的局势会发生大逆转,到那时再献殷勤可能就来不及了。
果然,没多久之后皇上就封风徽宁为宁亲王,并且将禁军统领一职交给他兼任。南越国禁军有八万人,肩负着保卫皇上和守护都城安全的双重职责,是非常重要的一支军队。禁军统领直接向皇帝汇报,无需经过其他人,职权之大可比镇国将军。
“这就开始关心我了?好现象。”风徽宁的调笑拉回了言暖的思绪,莹莹的烛火照在他象牙般的脸上,掩饰得了他的憔悴,却掩饰不了他淡淡的唇色和眼底的疲惫。那次的箭伤离心脏很近,而且并没有立即就治疗,随后就回了南越,一路颠簸也没有休养好,回来后伤势一直反复。他没有告诉言暖,他的伤远比她知道的要严重得多。
“别说笑了,再不注意身体有你后悔的一天。”言暖不赞同地睨了他一眼,本是一句抱怨责备之言,谁也没想到最后这句话竟成了真。“好了,说说这段日子都在忙什么吧。”
风徽宁缓缓道来这段时间皇上交给他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御史台上书弹劾吏部尚书倪琛贪污,以他现在的俸禄根本不足以支付其庞大的开支和奢侈的生活。而且经倪琛提拔的官员,大多在升官以前常到他府上做客。御史台弹劾官员不需要查实就可以上奏折,皇上对倪琛极其信任,并不相信他会贪污,但还是让风徽宁查一查。
“越查越深?”按说只是为了应付御史台的姿态,但是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事情还没有结束,只能说明事情绝不仅仅是倪琛贪不贪污这么简单的事情。也许是牵扯的更广,也许是涉及的人太多,由一件小事牵扯出大案,这样的事情历史上比比皆是。
风徽宁赞赏地看着她,见一叶而知秋凉,言暖精准的洞察力是让他非常佩服的。“没错,刚开始查不到倪琛有贪污的证据,但是他府里的生活一看就知道是有问题的。细查之下发现他跟都城著名的‘方德轩’有关系,他是方德轩的幕后老板。”
言暖微微蹙起柳眉,食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桌面,脑中的思维飞快地转着。“难道‘方德轩’是倪琛隐藏贪污罪证的地方?”方德轩在都城非常有名,珍品极品的书画古玩都在那里。有这么一个银子进出无数的地方做“后盾”,倪琛想暴露都难,这跟现代的洗钱何其相似。
“没错,给倪琛送礼的官员先到‘方德轩’选礼物,送给他,隔个一年半载再由尚书府的人把东西给送回‘方德轩’。一件东西反反复复地买卖,尚书府里不见真金白银,但‘方德轩’却赚了个盆满钵满。”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多难查,难的是朝中官员大多受过他的恩惠,相互之间利益交织在一起,见一发而动全身,倪琛倒了对他们的利益也受损,自然是极力维护他。更何况有些人就是倪琛一手提拔上来的,也清楚倪琛一倒他们必然也跟着倒霉,比处理自己的事情还要上心。这些都风徽宁查办带来了巨大的阻力,若不是阻力过大,他们还不清楚这里的水竟然如此之深。
不安的情绪犹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言暖不再敲击桌面,手指收回袖中,盯着窗纸出神。今夜风很大,风过吹得树枝剧烈摇动,在窗纸上落下形状不规则的阴影。依着风徽宁现在查处的时间和繁忙程度可以预知,皇上对此次查处贪污的态度是很坚决的,若不是授意风徽宁一查到底,他也不会忙成这个样子。历代的官员贪污案的查处,都是朝中势力大换血的过程。这个过程是很可怕的,昨日还风光无限的朝中重臣,也许第二日就成了阶下囚。昨日还地位不高的小官员,也许第二日就成了朝中新贵。如果只是这样言暖还不担心,风徽宁历来谨慎,在朝中支持他的大臣想必也在这件事上也不会受多大牵连。但是如果此时牵扯到王孙贵族,甚至牵扯到太子公主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尤其是太子,那一件官员贪污案就会上升成皇位继承党派之争,而这样的事在她修复时空的时候经常能见到。
“在想什么,眉头皱得这么紧?”风徽宁见她半天不说话,脸色却越发难看,不由得伸手抚上她略微失色的脸上。这段时间本就比平常忙一些,加之他刻意疏远她,为求得一个答复,让他一直都没有机会跟她单独相处。不过十天左右,他已经开始想念她了。如果是三年前,有人跟他说他会为一个女子如此,他会嗤之以鼻,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言暖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不可分割。眷恋地看着眼前艳丽的女子,他的神思有些恍惚,如果他成功了的话……
“徽宁,这件事是不是牵涉很广?”言暖没有看见风徽宁的心不在焉,她犹豫了下放低了声音。“会不会跟太子扯上关系?”如果真的扯上关系,他们要面对的将不会是过去的“小争斗”,西凉国之行让皇上对风徽宁的信任和重用已让太子心有不满,如果此时再起冲突,也许将会是颠覆性的争夺。
风徽宁眷恋地放下手,脸上渐渐凝重起来。“你听到了什么?”
“我只是在猜测,看来是真的跟太子有关系。”能猜到这些对别人来说不容易,可是对于看了那么多,亲身经历那么多的她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没有证据,正在查。”前两天已经查到一些眉目了,可是不知道怎么漏了风声,等他带着人去的时候,证据全被消灭干净,完全不留一点痕迹。
“正在查,就是说事情已经确凿了,只是没有呈给皇上的证据。”言暖低下头细细思索,有点担忧地看着风徽宁。“徽宁,你有把握吗?”依风徽宁的能力抓住太子的证据不会多久,等到哪个时候就不再是谁得意谁失意,而极有可能是你死我活的情形。皇位之争历来残酷,什么样的变故都可能产生,如果他在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差错的话,她不敢想象自己会如何。
风徽宁从榻上站了起来,走到言暖身前俯视着她,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暖暖,你怕吗?”未来的血雨腥风是要他们一起走过的,争夺皇位他势在必行,依他现在的势力他相信没问题,但是未来的事谁也不敢肯定,任何变故都可能产生,他期待着,不知她是否也是如此?
窗外的风声渐盛,“呼呼”地吹着窗纸作响。风透过门缝而入,烛火摇曳。屋子角落处更漏一点点下移,言暖的目光从更漏上移到风徽宁身上,脸上升起宁和的笑容,眸子中闪动着坚定信任的光芒。“不怕,只要有你一起就不怕。”她相信他,胜过于相信自己。
“傻暖暖。”风徽宁慢慢抱住了她,轻轻嗅着只属于她身上的芝兰香气。她相信他,她愿意与他并肩生死与共,这个认知让他不可抑制地激动。之前她与他并肩或是为了回报他的帮助,或是为了得到权势以报复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却不是真的为了他这个人,为了要与他共创未来。他一直在等,在等她敞开心扉给他一个机会,在等她肯把未来交给他,没想到这一天终于让他等到了。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实现自己对她的承诺了。
言暖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一刻的宁静温馨。他的怀抱很暖,像是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让她倍觉安心。只要身边有风徽宁,无论面对怎么的情势她都不害怕。“徽宁,我相信你,只相信你。”
算算时间来异世也已经四年有余了,但只有风徽宁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才觉得安心,才不必时时刻刻警惕。在各个朝代修复时空时,早已习惯不去相信别人,习惯冷漠对待别人,因为知道早晚都会离开,再深厚的情谊最终要面对的都是永久的离别。来到这里之后她亦是如此,直到卫绍峥打动了她的心,让她不顾一切地敞开心扉爱上,可惜最后的结局也逃不过别离。只有风徽宁,他不会伤害她,让她产生了长久的感觉。
“徽宁,以前都是你在照顾我,以后的日子也让我来照顾你吧。”迈出一步之后,接下来的路就容易走得多。一段伤心的情路并不代表全部,或许她也可以试着走出过去,重新踏上幸福的道路。
言暖轻轻靠在风徽宁的胸前上,闭着眼睛感受着他的气息。良久,却没有得到回应。“徽宁?”身边的人呼吸急促起来,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隔着衣料依然能听到心跳的加快。她缓缓扬起笑意,闭着的眼睛都上挑了几分。他是欢喜的吗?一个承诺就让他如此激动吗?
“开心得说不出……”言暖睁开眼从他胸前离开,坐直了身子,手臂环着他的腰。带着愉悦的目光在触及风徽宁的脸时,笑意顿时僵在唇边,在他腰间的手指也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徽宁,徽宁,你怎么了?”
眼前的风徽宁脸上煞白,额上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唇角血色尽失,呼吸急促得好似空气突然变得稀薄了,不得不加快呼吸的频率。他骨瓷般的手指死死捂着嘴唇,眼中的挣扎犹如身处飓风中漩涡的旅人,极力想挣脱却又反抗不得。
“徽宁!”言暖急忙站起身,手指还未触及到他的衣袖,就被风徽宁用另一只手甩开。他脚步虚浮地后退一步,欲转身走出房间,却踉跄着差点摔倒。
“噗”,他终是没有忍住,一口鲜血从唇间呛出,猩红点点溅落榻前,在烛光照耀下格外触目惊心。“别……看。”两个字他说得极艰难,却无力再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言暖惊得上前一把扶住他,“来人啊,来人,太医呢,太医!”她尖刻的嗓音含着颤抖,在风声大作的夜晚显得诡异而森然。失了语调的声音几乎听不出是言暖发出的声音,倒像是冤魂的厉声嚎叫,这可怖的声音立即惊得树上的乌鸦都不顾大风,扑棱棱地飞走。
“别怕,我没事,真的没事。”风徽宁吃力地用袖子抹去唇边的血迹,虚弱地朝言暖一笑。“就是有点累了,休息下就好,你别怕。”他欲伸手安慰她,拍拍她因惊惧而变白的脸。手指在触碰到她的脸颊时无力垂下,温润的眼睛缓缓合上,眸中似水的温柔也随着眼皮的垂下而关闭。
“徽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