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克鹏转过脸来，苍老清明的眼神犹如古井般幽深。
“没错。”
沈克鹏心中对清玉两姐弟一直存有疑虑，还未来得及跟这两个孩子好好谈谈，清川就出了那样的意外。
眼见着清川病重，他不想心中留有遗憾，便趁着护士抽血时不注意，偷了一管血做了亲子鉴定。
他沈克鹏这一生，还是第一次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为了解开心中疑惑，他也豁出了这张老脸。
今天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他们确认是直系的血缘至亲。
清玉沉静地看着沈克鹏沧桑的脸，轻笑一声。
“沈老先生，如果您是以陌生人身份为小川捐献心脏，我们欢迎。若是以你口中所谓的爷爷身份，对不起，我们不接受。”
沈克鹏听着清玉冷静的话语，心中凄凉，声音激动。
“玉儿，这么多年我压根就不知道你们的存在！如果不是遇见你，后来又看见了清川，我真的不知道我老沈家还有血脉！玉儿，爷爷真的是毫不知情！我要感谢你的奶奶，她没有让你父亲改姓，依然随了我沈家的姓！”
清玉冷笑一声，“爷爷？你配吗！？你一句轻飘飘的毫不知情，就可以抹杀你当年抛妻弃子的事实吗！”
沈克鹏紧紧握着拐杖，一张老脸涨的通红。
他一直难以启齿，羞于提及的事情，被年轻的小辈如此直截了当的当面戳穿，他这张老脸真的无处安放！
“我当年不知道你奶奶当时已经有了你父亲！她也并未向我说明！”
清玉的父亲以前跟她提及过上一辈的事情，所以她对这些前程往事了如指掌。
在那个思想封闭的年代，她的父亲，因为没有爸爸，受尽了世人的白眼！
她的奶奶一直带着她的父亲四处流浪，吃不饱穿不暖，生活异常的艰难凄苦，
思及此，清玉的心冰凉透顶，她看了眼沈克鹏，声音冷硬。
“你让她怎么跟你说？你久不归家，再次踏进家门就带了一个千金小姐回来，你把她摆在何地？沈克鹏，你就是一个抛妻求荣的小人！”
“你住嘴！”
沈克鹏浑身颤抖，声音威严。
他久居高位，岂能容忍一个年轻小辈如此谩骂！
这是他尘封在他心底，见不得人的，永远的耻辱枷锁！
清玉冷笑，“我闭嘴也改变不了既成事实！”
沈克鹏深吸一口气，稍稍平息内心翻涌的情绪。
“当初我们和离，她也是同意的。我知道她跟你父亲必定过的非常凄苦，你心里有埋怨我能理解。”
沈克鹏叹口气继续说道：“她是一个好女人，在那种境地之下依然留下了你的父亲。我现在非常地感谢她，为我老沈家延续了血脉，并且你父亲并未改为他姓，随了老沈家姓。说到底，是我负了她。玉儿，爷爷心里一直存有深深的愧疚，你跟清川都是沈家的孩子，爷爷希望能好好补偿你们。”
清玉轻嗤一声，“沈老先生，我们并不需要你的任何补偿，以前我们的世界没有你，以后也不会有。还有，你别自作多情，我和清川虽是姓沈，却不是随了你。”
她冷冷的看着沈克鹏，“你别忘了她也姓沈！沈家庄当时才貌俱佳的才女，沈溪梦！因为你，她隐姓埋名，清贫生活，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再次听见这个名字，沈克鹏如遭雷击，嘴里忍不住低喃出声，“溪梦……沈溪梦……”
清玉的眼神如淬了霜般冰冷，瞥了一眼沈克鹏转身离开。
沈克鹏急急地追了几步，“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小川那孩子就那样离去吗？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血脉至亲！我们已经失去了你父亲，不能再失去小川！玉儿，这是爷爷最好的忏悔方式！”
闻言，清玉脚步顿了顿，咬了咬牙，“我考虑考虑。”
沈克鹏看着清玉挺直的背影，苦涩出声。
“好。”
清玉垂下眼眸，抬脚离开。
沈克鹏虽然亏欠了他们，但清玉却无法做到让他人牺牲生命来延续小川的生命。
清玉回到急诊室门口的时候，清川还没有出来。
丁嘉睿看见清玉脸色阴沉的走过来，赶紧上前轻搂住她的肩膀，“清儿，怎么了？”
清玉看了眼母亲，轻轻摇了摇头。
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了出来。
金晓洁赶紧拽住医生的胳膊，急急说道：“医生，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轻叹口气，“情况不容乐观，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心脏，就这几天的事了，你们做好心里准备。”
金晓洁怔愣片刻，牢牢抓住医生，“心脏？什么心脏？我儿子不是昏迷了吗？他心脏有什么问题？”
长时间的手术，医生体力透支，被金晓洁拽的身体轻晃，轻蹙眉头。
“病人心脏破裂，很快就会因为心脏衰竭死亡，撑不到他醒来时候。阿姨，您不要激动，先松开手。”
清玉赶紧上前搂住母亲，“妈，你别这样，医生已经尽力了。”
金晓洁根本听不进去清玉的话，急急地对医生说，“医生，医生，我可以把心脏捐献给我的儿子！用我的！用我的！”
医生摇了摇头，“阿姨，别做傻事，你的心脏不一定适合你儿子。”
金晓洁跟清玉的血型都是A型，根本无法为清川捐献。活人捐献器官虽不被人道主义接受，但家人愿意也并非万万不可。
医生交代完，正欲离开，金晓洁一把拉住医生，重重地跪在地上，声音布满哀求。
“医生！医生！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子！救救他！”
清玉扶住母亲，心中异常的苦涩。
“妈，你别这样。别为难医生。”
医生轻叹口气，离开了。
金晓洁跪在地上，哭的声心俱裂，突然她一把挥开清玉，声音尖锐。
“玉儿！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你弟弟他的情况这么危急，我早该把心脏捐给你弟弟的！你快去跟医生说，可以用妈妈的心脏，快去！快去啊！”
清玉被推的跌坐在地上，丁嘉睿赶紧蹲下身体扶住清玉。
清玉看着伤心欲绝的母亲，轻轻说道：“妈，如果可以，我愿意把心换给小弟。”
金晓洁难受地捂住脸，“宏文，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隐在角落处的沈克鹏沉痛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老泪纵横！
每个亲人都无法看着这样年轻的生命离开，如果可以，都愿意掏心挖肺，只求他一世健康安稳。
他抹了把眼泪，转过身离开，略微佝偻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萧索孤寂。
清川重新被送入了重症监护室，叶冰冰像是失去了灵魂般，趴在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清川。
金晓洁坐在病床前看着安睡的清川，低低哭泣。
清玉站在身后，轻轻扶住她的肩膀。
四周静悄悄，只有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
这时，丁嘉睿激动地打开病房的门，急急的冲进来，拉住清玉的胳膊。
“清儿，好消息！我们找到了合适的脏源！”
清玉猛地抬头看向丁嘉睿，这么快！？
难道是沈克鹏？！
金晓洁闻言激动的问道：“丁先生，这事是真的吗？”
丁嘉睿开心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捐献者的家属给我打了电话，明天就可以手术！”
清玉咽了咽口水，“嘉睿，对方是谁，你知道吗？”
丁嘉睿拍了拍清玉的肩膀，“嗯。对方是一个年轻的军官，因病去世，各个方面都符合，而且家人愿意捐献！”
清玉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对方也是一个年轻的生命，如果能换心成功，对他的家人来说也算是另外一种延续方式。
金晓洁开心地流出了眼泪，轻轻抚摸清川的面颊。
窗外的叶冰冰似乎也有了一丝生气，轻轻眨了眨眼睛。
*
第二天清川顺利地进行了手术，各项指标都适应地非常好。
接下来只要不出现排斥反应，他的生命可以得到很长一段时间的延续。
母亲劳碌了一天，清玉安排丁嘉睿送她回家休息了。
清玉看着丁嘉睿的车慢慢消失在晚霞中，轻轻勾了勾唇角。
她脚步轻快地回到清川的病房，却见一个年轻女军官一身戎装，头戴女士军帽，背对着她站在清川的病床前。
听见脚步声，年轻的女军官转过身来，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略黑的美丽坚毅的脸上，眼底晶亮如繁星。
清玉心里一惊，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女子看见清玉，微微笑了下，清玉这才发现她眼眶微红。
“你好，我叫林恩乔。”
清玉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略微粗糙的触感
“你好，沈清玉，小川的姐姐。”
如果清玉没有猜错，这应该是捐献者的家属。
手术前，捐献者的家人没有跟他们见面，手术中的时候也一直未曾露面。
林恩乔轻轻点了点，看了眼清川，“他怎么样了？”
“目前情况良好，就等着他醒来，再做进一步的检查。”
“他什么时候会醒？”
清玉邀请女子坐下，女子摇了摇头。
她走到桌子前给女子倒了杯水递给她，女子也摆手拒绝了。
清玉笑了笑，“医生说有了良好的心脏支持，应该会很快。但这种事情没人能吃得准。”
林恩乔明亮的眼睛盯着清川年轻的脸，轻轻笑了笑，清玉只觉得这笑容犹如冬日暖阳。
“良好的心脏？沈小姐，你知道这颗心脏曾经属于谁吗？”
清玉看着女子自豪又沉痛的神情，轻轻摇了摇头。
“只听说是一个年轻的军官，没有其他的信息。是你的哥哥吗？”
林恩乔伸出指尖轻轻抚了抚清川的眉峰，“不，是我的男朋友。”
林恩乔收回手指，清亮的眼睛看着清玉。
“那不只是一颗良好的心脏，它是强劲的，热血的，勇猛的，赤胆忠诚的。它的主人，是这个国家的英雄烈士，为了心中的那一方执着，可以抛头颅洒热血。”
女子的眼中闪动着晶莹的泪花，无声的眼泪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清玉心中震惊，说不出来话安慰眼前的年轻女孩。
她看上去年纪不大，可能只比清川大.岁，可她的眼中却似乎藏着千山万水。
林恩乔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快速地抹掉了眼泪。
“听说你弟弟，也考上了军校了是吗？”
清玉点点头，“是的。”
林恩乔看着清川，笑了笑，“呆瓜，等他醒了，你又可以重新战斗了。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永远。”
清玉忍不住看向林恩乔，他们之前有着怎样美好又悲哀的故事。
林恩乔看着清川的眼神，就像是看着深爱的恋人那般柔情。
这么美丽刚毅的脸庞，出现这种温柔的神情，怎能不让人迷醉。
她想她的弟弟会上军校，会成为荣誉军人，这或许是获得捐赠的主要原因。
林恩乔一直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清川，眼里似乎有千万言语要诉说。
清玉看了眼林恩乔，悄悄地退出了病房。
她想，林恩乔需要与她的呆瓜独处的时间。
清玉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里面的林恩乔一直站着，连姿势都没变过。
静静地坐着，清玉直觉眼皮子打架，昨晚到今天她几乎没有睡觉。
终于扛不住眼皮子打架，她歪着头睡了过去，直觉身上盖上带有体温的西装，她微微惊醒。
丁嘉睿坐在旁边，微笑地看着清玉，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是不是很累，借给你靠靠。”
清玉笑了笑，搂住丁嘉睿的胳膊，轻轻靠了上去。
“我妈呢？”
“安全送回家了。伯母现在态度对我态度好了很多，清儿，看样子，我很快就能娶你回家了。”
清玉在丁嘉睿结实的肩膀蹭了蹭，鼻尖全是他身上干洌的清香味。
她想起林恩乔天人永隔的男友，直觉这种踏实的触感真好。
“嘉睿，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丁嘉睿伸手拦住清玉，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抚摸她的唇角。
“是不是迫不及待地想嫁给我了？”
清玉咬住丁嘉睿的手指，微微使力。
“如果你以后负我，我就一点一点咬死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