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西番人一路畅通无阻,死上一批,气焰也会有所收敛,这样百姓也会少死一些人。”
“不过……”
“闭嘴。”
夜辰不再说话了。
他愣愣地往着眼前的女子,他见过她面对天纪齐的时候温柔如水,也见过她对敌的时候镇定自若,但是他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冰冷无情,以生死算得失,大难之前见真,真正的将领之才!
虽然他知道她这做是对的,如果换成主子,十成十也会这样做,甚至会更为残酷,但是主子少时征战,将门出身,一生四处杀敌从无败局,那般的狠辣也来自于上位者的无所畏惧。
但是她岚宛清,一介平民,无权无势,她怎么敢这样做?为什么敢这样做?
怒捅河泊所大使于衙前,指挥民众劈笼劫囚,欺诈一城之主开门救人,出手挟府尹听令于她,悍然下令以平民做挡箭牌,击退敌人?
无畏无惧,让人心生惊恐。
突然他想起主子以前跟他说过的话……岚宛清心决绝,行事狠辣,却又不失正气于身,天生将领之才,齐霄有她,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以前他听到这句话的,只觉得是主子因为喜欢她,才会高看于她,但是现在他眼前所看到的种种,让他只觉得主子的话只怕……
生生地打了个寒颤,夜辰不再进言,而是默默退到后面,安排护卫更加周密地将岚宛清给保护起来。
眼看城墙上的士兵犹豫地看着本地最高指挥官罗聪,都没有了主意。
罗聪被岚宛清挟持,就怕西番人冲过来把他给砍了,于是急得对着城头接连跺脚点头,嘴里大声地喊道,“射箭,射啊!”
满弓,搭弦,箭飞,密密麻麻的箭云破空而来,直刺入敌。
西番敌军果真没有想到城上的人竟然敢对着城下的人群射箭,一时躲避不及,纷纷中箭,飞溅的鲜血似乎将那日头都给染红了。
这些鲜血里,一样有普通百姓的血,甚至有些人在西番人还没倒下之前,就先中箭倒下了。
惨叫声接连响起,一心拼命往前涌入城内的百姓们却静了静,所有人一回首,就看到同胞尸体死于眼前。
就这样看到近距离的死亡,让人畏然生惧。
“夜辰,带天纪齐先入城!”
夜辰抱着天纪齐就急急往里冲,他走得太急,甚至都忘了将天纪齐的眼睛遮上,小东西就这样趴在他的肩头,大眼圆瞪,眨也不眨地看着前方。
那里,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尸体,有敌人,更多的却是百姓。
属于他的百姓。
这是近三岁的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鲜血横流的场面;那些他的敌人,同样都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人,却永世不共存;看到他的土地上浸满鲜血,他的臣民痛哭哀嚎,屈辱被杀!那些绝望的眼神似乎不甘心就这样闭上,全都在望着他。
那些红红的血液似乎就这样灌进了他的眼里,再浸入心里,不知道将哪里给灼烧了,一片疼痛,刺得他的大眼里慢慢地染上了一层雾气。
这本是他一生中几乎无法看见,最为宝贵也影响最为巨大的一幕。
他突然抬起脚,小小的脚不停地蹬着夜辰的肚子,大喊着,“杀了!杀了!”
夜辰被这小家伙突如其来的杀意给吓了一大跳,一回头才看到天纪齐的脸和眼睛都红了。
岚宛清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着天纪齐,嘴角微微勾了勾。
她很少笑,就算是有笑容也不过是这样淡淡一勾,正是因为稀少而显得珍贵无比,虽然此刻身后风烟阵阵,血飞漫天,箭云密布一片肃杀的模样,但是这一笑,却让人觉得温暖无比,就像是在旷里生生开出一朵血色玫瑰。
天纪齐突然安静了下来,趴在夜辰身上一动不动,夜辰赶紧将他抱了进去,入门之前匆匆看了岚宛清一眼。
只是这一眼,那一笑他极为难忘,带着柔美也带着凛冽,有着一股矛盾的。
也许这世间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让主子另眼相看,才可让这个趴在他肩膀上的孩子,因她一笑就安静下来。
飞箭一出,西番兵果然收敛了许多,一改之前的狂傲之气,手急脚乱地四下寻找遮掩,安排盾牌兵,他们这次出兵胜在出其不意,所以一举将越漠攻下,而且一路进城都毫无阻拦,一时得意之下才会这般骄傲,现在受挫,方才惊觉,原来在越漠,还是有人敢以力应敌的。
西番兵本来还想抓批百姓,但是百姓们趁着刚才的一乱,有的躲入街巷之中,有的直奔内城之前,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片空白地带。
“再射!”
又是一轮箭雨射过,将西番兵面前生生射出一片白地,将他们与入城百姓之间的距离拉了开来,又有一大批百姓进入城内,但是还有更多的百姓,从街巷之中奔出来,四面八方,想要进入内城。
但是时间已经不够了。
城门不可能一直开着,要真想要所有人全都进入内城,没有一两天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做到。
就算真的让所有人都进入内城,城内的存粮一天都支持不了。
岚宛清眼神一冷,这一冷就证明她的心里已经做了决定。
接着她说道,“退!”
说退就退,接着她拉着罗聪进入城门,夜辰在城门里接过她,问道,“关门?”
“关!”
没有任何犹豫,这次夜辰也没有问留在城门外的百姓应该怎么办,直接带着城内守兵,上铰链,直接关门。
沉重的大门慢慢地关上,进入内城的百姓全都仰天长出一口气。
但是还有更多没有来得及走进来的人,不甘心地扑在城门之上,拼命拍打着,哭声震天。
“让我们进去!不要关门啊!岚宛清,你不能只救别人就放弃我们啊!岚姑娘,求求你,开门啊!”
门背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无声地落在岚宛清身上,她背梁挺得笔直,面无表情,将罗聪将给一个护卫对着夜辰说道,“跟我来。”
说完抬脚就往城墙上走去。
城下哭声阵阵,让人听得心里难受,那样的哀嚎与痛苦,直指人心,世上很难有人,可以抵抗这来自于良心的折磨。
所有人听到这哭声,身体都在不停地颤抖,只有岚宛清稳步上前,眼神镇定,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她一步一步地往城墙上走,日光落在她的身影上,也是那般凌厉如剑,没有一点的退却,
众人看向她的眼神也更加的复杂。
从今以后,她是英雄,却也是罪人。
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是她还是站了出来,没有一个人,能像她这般心志坚定。
岚宛清上城,对夜辰说道,“我说的话,你用内力传出去。”
“好。”
片刻之后,被关在城外的百姓,听到了夜辰的声音。
“想死就继续哭,等着西番兵上前,一刀杀一个!”
被这样一吓,哭声截然而止。
“援兵未至,城门不开,若想保命,只能靠自己!”
“全回去,回到你们熟悉的地方,如何将自己藏起来,不需要我教,你们也会!”
越漠地向偏北,气候相对较冷,家家户户都装有用来御寒的双层墙,还有用来储存食物的地窖。
岚宛清不能说得太过明显,但是百姓已经完全听明白了。
“城外的年轻人,照顾好你的长辈还有孩子,生死之前,正是考验你们力量的时候!”
西番士兵抬头疑惑地听着,因为语言差异,他们压根就不知道岚宛清现在正在告诉越漠百姓……只有善于利用熟悉的地形,团结互助,隐藏起来,就算他们只是平头百姓,一样可以保护好自己。
“我向你们保证,七天之内,一定会有人来救你们,只要你们挨过这七天!”岚宛清一手按在城墙之上,看着正在往回奔的百姓,坚定地说道,“七天无人救你们,我必开城门!”
夜辰将这话转完之后,低声问道,“七天……你确定可以?我们现在根本就不知道外间的西番军队有多少人,要是说……”
“因为未知而恐惧,那就是愚蠢!”岚宛清淡淡地说道,“没有援军,还有江湖人士驻于城外,我让人先向他们求援。”
“他们能有什么作用?”
“自古武林多能人,你可不能小看。再说了越漠是越北重镇,西番攻下越漠,就可以直接掠夺齐霄内地,朝廷不可能放任不管,我说七天还是往多了说,常理而言,三天就能获救。”
岚宛清一向认为,任何事物必有所长,关键就在于怎么用。
虽然江湖人士比起军队来,缺乏组织与纪律,但是个人的实力极强,再加上江湖多奇能,在有些时候还能发挥极大的作用。
城下的百姓四处奔逃,难免有人落入西番士兵之手,惨被杀害,城中人听得外间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心胆俱颤。
岚宛清却顾不上这人间炼狱般的场景,而是一门心思看着城墙上的青苔,现在已进雨季,连日来雨连连,青苔长得很是丰润,手往墙上一碰就是湿黏黏的一片。她长呼一口气……幸亏有这场雨季,不然这内城根本就无可防备,只需要火攻一下,城中人就会变成一团烤鱼。
看了看四周的士兵恐惧她的表情,她转头问向罗聪,“总管兵部的千总在不在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