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松两人告退出来,赤哥儿迫不及待地问道:“刚才姨丈给的是什么,不像是银票啊?”
李如松道:“银票哪里能和这东西比呢,这是皇封敕书,是能和蒙古女真交易买卖的许可证,有了这敕书,尤记铁匠铺就能卖东西给蒙古人和你们女真人了。”
赤哥儿奇道:“这有什么稀奇的?这东西很贵吗?”
李如松道:“千两白银才能买一张,期限一年,但是就算你有千两白银都没地方买去。你想你们女真和蒙古人要买铁器,别家都不能买,就只能问尤家铁匠铺买的话,这值多少钱呢?”
赤哥儿这才恍然道:“原来如此。”心下想起:“我说我们家的碗上都有董记得字样,我问过我阿玛,阿玛说只能在董家才能买到,别人家不能卖的。想必那董家也有这样的敕书吧。”
当下不再多想。两人匆匆吃了饭,李如松吩咐下人不用跟着了,两人双双出了府门,就往白家街而去。
这白家街在宁远城南边,这条街原本名叫四八街,取自四通八达之意,后来关内有个巨富商贾姓白名仁义,举家迁到宁远城,短短几年,出手豪阔,买下了整条大街,迷信四八谐音不吉,因此就将这条街改名为白家街,后又出资修建客栈饭馆,出租门面,也就几年就变成了声名远播的商贸街。
如今街面上各行各业齐备,人流攒动,除了宁远本地人,远近而来的蒙古人,女真人甚至朝鲜人都来此经商购货,喧嚣热闹,极尽繁华。
虽然此刻时候尚早,但是大小商号已经开门迎客,五行八作,南赀北货,琳琅满目。
赤哥儿头次到了如此繁华的所在,瞬间觉得两眼都不够用了,见什么都惊奇,见什么都稀罕。
由于时候还早,李如松也并不催促,两人走走停停,李如松给赤哥儿讲着赤哥儿没见过的各种关内货品,引得赤哥儿无比敬服,心道:“怪不得人称大明泱泱中华,地大物博,连这边关宁远都如此,那关内的京城、长安、洛阳、扬州等地,岂不是如人间天堂一般?”不由得悠然神往。
两人走了半个时辰,这才来到尤家铁匠铺,这铁匠铺并不在正街,而是在正街旁的一条小巷子里,门头破落,只有一块已经发锈的铁板立在门口,用黑漆在最上面写着尤记两字,下面一个大大的铁字。
李如松和赤哥儿进了门,只见一个身体壮硕,却有些岣嵝的人背对着门,正在烧炉旁忙活着,看样子有五十多岁上下,头发已经有些花白。
李如松招呼了一声:“敢问可是尤铁匠?”
那人听闻叫声,扭头观看,一看两个年轻人进来,衣着华贵,赶紧放下手里的通火棍,上前拱手道:“我就是尤铁匠,请问两位少爷要打些什么器具?”
李如松摇摇头道:“我不打东西,我们想找一下秦苍羽秦兄。”
尤铁匠面有疑惑,略微停顿片刻道:“嗯?两位是谁,找苍羽有什么事呢?”
李如松回道:“我叫李如松,这是我弟弟赤哥儿……”
后半截话尚未出口,这尤铁匠赶紧问道:“李如松?可是伯府少帅李如松吗?”
李如松点头道:“正是。”
那尤铁匠吓得赶紧跪倒就要磕头,说道:“我的天,不知道是少帅亲临,老头子这可受不起啊。”
李如松赶紧上前相搀道:“老人家,快起,我们过来是专程找秦苍羽秦兄的。”
尤铁匠站起身来,脸上微微变色,声音微颤道:“苍羽这孩子本心仁厚,今天少帅亲临,莫是他不慎得罪了少帅,还望少帅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抓了他去啊。老头求你了。”刚起身说着就又要跪下。
李如松只好再次相搀,尤铁匠叽里咕噜的说了半天,李如松才弄明白原来这尤铁匠误会了,看来秦苍羽并未将相救一事告诉尤铁匠。
当下李如松嫌这尤老爹夹杂不清,因此也不讲破,只是说道:“并非秦兄哪里得罪,只是有些小事与他商量。敢问尤老爹秦兄何在?”
尤铁匠半信半疑,不过看李如松并未带官人来,面上和颜悦色,这才略微放心说道:“苍羽每日早间都要去城东团山上砍柴,只是此刻刚走不久,晌午时分才能回来。”
李如松道:“那我们两个这就找他去。”说着拉着赤哥儿跑出铁匠铺,尤铁匠本来要拦,出了店门,就不见了两人,只剩尤铁匠自己立在当地,心里七上八下,隐隐有些担忧。
这团山是宁远城东三里地的一座高山,上面树林丰茂,木质干实,最是适合取柴,有钱人家有时也会来此打些野物,但是自从此山传出有猛兽出没伤人,因此宁远城和周边村庄人家宁可去绕远去城北松林处取柴,也并不来这里砍柴,加上此时又是隆冬时分,更是没有一丝人烟。
两人都是习武之人,一路小跑,不一会来到团山。
及到山下,两人都有些傻眼,只见山顶高耸,树林茂密,要进这样的树林里找个人,谈何容易?
两人商量了下,认为砍柴不会上去多高的地方,因此便一起进了树林,边走边高喊:“秦苍羽,秦恩公,在吗?”
两人走了半天,不知不觉已经已经进了山林深处,也未听到有人回应。
两人边走边喊之时,突然赤哥儿站住脚步,说道:“嘘,松哥且慢,听,那边树林里好像有些响动。”
李如松也听到了,两人穿过一片密林,发现前面却是陡立的山壁,下有一小块空地,紧贴着石壁,石壁上布满了早已经干枯的山藤,在几条已经干枯的山藤后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两人好奇走到近前,拨开山藤,露出一个洞口来。
原来这山藤交错,覆盖了山体上一处隐洞,两人拨开缠藤,有光线照入洞里,洞并不深,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可是等两人看的清楚后,不由得吓得汗毛倒竖。
光线透过山藤缝隙照在洞里,及目处赫然趴着一头黑熊,体型胖大。
此时寒冬,狗熊本应是在冬眠,但不知怎地这黑熊两眼圆睁,此时听到洞口响动,竟然人立起来,比人还要高上许多。
这熊借着光线此时也看到外面有活物在动,发出一声震天的熊吼,似乎恼怒有人搅扰了它的清梦,紧接着前腿下落,奔着李如松和赤哥儿两人就撞了过来。
黑熊虽然胖大,但是速度却是极快,瞬间就到了近前,李如松已经看到黑熊两个铃铛大小的眼睛异常通红,鼻子里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臭之味,顿时吓得头皮发紧,肝胆俱裂,拉着赤哥儿扭头就跑。
两人本来是要找秦苍羽道谢的,因此出门并未带任何刀剑,此时都是双手空空,不过就算带了刀剑,又岂能与这黑熊相斗?两人日常习武,此时又是为了逃命,脚力飞快,但那头黑熊却四脚踏地,在后面紧追不舍。
赤哥儿曾跟父亲塔克世去过山林打过黑熊,知道黑熊最是凶狠,山林里猛如老虎,见了黑熊都要远远绕道而行。
猎熊之时,需用快马,不停射箭,熊进就跑,熊退则追,还需猎狗在旁不停吼叫,挑衅黑熊。
黑熊纵然身中多箭,血流如注,依旧力大无穷,最后所猎黑熊,并非弓箭射死,都是黑熊中箭后狂性大发,不停奔跑拔树,最后血尽力绝,这才倒闭而亡,身中数箭也足足能折腾上大半天。
两人此时并无弓箭在手,也无马匹,唯一能做的只能发足狂奔。
眼见黑熊越来越近,李如松喊道:“分开跑,山脚见。”
赤哥儿这才缓过神来,刚要身体转动,准备向右边跑去,突然觉得肩头伤口一阵剧痛,腿上一软,脚下打了一个趔趄,刚好踩到一根碗口大小的断树干上,绊倒在地。
李如松听到一声扑通,心叫不妙,回身一看,只见赤哥儿已经摔落在地上,地上满是枯叶杂草,到并未摔伤,只是这功夫,那头黑熊已经近在眼前。
李如松来不及多想,抓起那根树干,使足浑身力气,迎着黑熊的头就砸了下来。
这熊见有东西砸来,人立起来,两个硕大的熊掌用力一合,只听咔吧一声,那根树干已经折为两段。
李如松就觉得一股力量排山倒海般袭来,树干离手,两个虎口都震得开裂,手掌也被树皮擦伤,不过此刻已经顾不了那么多,想要扶起赤哥儿,可是此时黑熊已经高高举起面盆般大小的熊掌,呼的一声挥了过来。
正在此刻,突然旁边树丛中窜出一人,双手抱着一根柱子般的树干,迎着熊掌而去。
只听啪的一声巨响,熊掌生生被振开,而那人也树干脱手,倒退几步,扑通摔倒。
李如松和赤哥儿这才看清,原来来人正是他们要找的恩公秦苍羽。
虽然秦苍羽挡了一下熊掌,但也被震得是不轻,坐在地上,两腿发软,半天起不得身。
那黑熊左掌也好像被树干撞得生疼,将熊掌缩在大口边,不停用舌头舔舐。
不过瞬间,这熊又站起身来,望着秦苍羽高吼一声,刚要再次扑将过去。
这时从秦苍羽刚刚窜出的树丛里,爬出一只猎狗般大小的幼熊,站在秦苍羽前,冲着黑熊嗷嗷叫着。
那黑熊见了幼熊,顿时狂性尽失,低声也回叫着,那小熊跑了过去,贴着大熊,用头蹭着黑熊的后腿。
那大熊伸出舌头,怜爱的舔着小熊的头,然后冲着秦苍羽低声叫了两声,转身朝着树林深处而去,而那头小熊,望了望秦苍羽后,便转头紧随黑熊而去。
此时秦苍羽觉得五脏六腑都有些翻腾,双臂发麻,大口喘着粗气,刚才用尽自己浑身力气,勉强挡住黑熊的掌击,此刻浑身酸软,好半天才咬着牙站起身来,向着李如松和赤哥儿的方向走去。
此时虽是隆冬时分,可是两人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打透,都有些失力虚脱,本来以为定要成了黑熊的口中每餐了,谁知黑熊竟然自行退去,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秦苍羽见两人都是愣愣地望着自己,像被人点了穴道一样站在地上,浑身僵硬,而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嘴巴里干巴巴吧地,不停的张合,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
秦苍羽看了两人神情,举起右臂,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左右开弓,噼噼啪啪各抽了李如松和赤哥儿两个耳光,两人这才觉得一下子飞在九霄云外的魂魄归了身体。
只见三人均是扑通扑通依次坐倒在地,彼此都是浑身无力,而后相互望了望,一起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