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行人的注目下,两人匆匆出了上崇殿,于殿外分道扬镳——穆清弦去太医院取水样,我则直奔程家别院而去。
“所以你要自制指示剂?”程府厅堂内,程肃听完了我言简意赅的说明,看着我确认道。
“对。这件事,我只能来找你商量。”颔首称是,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在宫里想到这个法子的时候,我觉得做指示剂的首选是花色多样的绣球花。可是眼下已值深秋季节,百花凋零,别说是绣球花了,放眼望去,都找不到几朵像样的花儿。问题还不止这一个,指示剂这种东西,应该是有机的吧?但是在古代,根本就没有这种概念和技术,就连在现代随处可以买到的酒精,在这里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
诚然,既然那阴阳双煞是由两种相生相克的子毒构成,那也许,可以从检测它们的酸碱性入手加以区别。如此一来,实验室里经常用到的指示剂就成了最好的帮手,不管希望有多渺小,我都要试一试——只是,在条件落后又有诸多不便的古代,能不能制作出有效的指示剂呢?
“花的问题好解决。”程肃想了片刻,认真地说,“凡是花色较深的,都可以拿来一试。实在不行,用其他含有较多天然色素的蔬果也可。倒是溶剂……这样吧,你用白酒和清水分别尝试,看哪个效果好,就用哪个。”
“也只有这么办了……”听对方的想法几乎与我的不谋而合,我轻轻吁了一口气,点头表示赞同。
“六书。”程肃随即唤道,对方闻声,迅速跑来听候差遣,“你去柳家店里买些酒来,记住,要醇酒。还有,找两个人,让他们出门采买鲜花,要颜色鲜艳的,还得是这个时节唾手可得的。”
“少爷,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六书听着听着,露出疑惑的神情,“送人?”
“别管这么多,快去。”
“是。”
得令的六书略微欠了欠身子,立马带着两个家丁,分头行事去了。
他们前脚刚走,穆清弦后脚便按照我和他的约定踏入了程府。
没多久,六书先一步带着几坛白酒回来了,跟着他来的,还有一脸雀跃的柳自娫。约莫半个时辰后,两个家丁也回到府中,手里则提着四篮子鲜花。
程肃指挥府里的人取来其他需要用到的工具——很快,他吩咐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纯度较高的白酒,色彩各异的鲜花,还有干净的白布,清水,臼杵,碗筷,勺子……凡是可能用上的,都被摆在了一张大桌子上。
“你们要干吗?”穆清弦望着一桌子的器具,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吃饭?”
“就知道吃。”柳自娫显然没听出男子话语中暗藏的玩笑口吻,这就带着偏见白了他一眼。
“制作兴许能够帮我们辨别阴阳双煞的药剂。”我瞥了瞥无辜的穆清弦,目光落在了几朵眼熟的红花上,“这是月季吧?”我拿起那花朵,向在场的众人发问。
“是的。”负责采集花朵的家丁恭敬道。
“此花是否常见?”
“挺常见的,就是价钱有点儿贵。”
“那这花还能开多久?”我看着他追问道,“我是指那些还长在土里的。”
“十天半个月吧,因为快入冬了。”那人瞅着我手里的月季回答。
“就用它吧?”我扭头看向身边的程肃,同时以眼神和语言征求其意见,“能帮忙吗?”见他冲我点点头,我又道。
“能。”说着,他拿起一朵红色的月季,掰下了几乎所有的花瓣,将它们悉数放于石臼中,然后,他握着石杵,笃笃笃地捣鼓起来,“我用水,你用酒。”过了一小会儿,他一边往石臼里加水,一边对我说道。
“好。”话音刚落,我也照着他的样子干起活来,程家厅堂里很快传出了臼与杵的二重奏,引来府里上上下下的围观。
经过研磨、加液、过滤等一系列的工序,我们最终得到了暗红色的液体——感觉上,用酒来提取花中色素,效果似乎更胜一筹。我用汤勺分别舀了两勺自制的月季指示剂,倒入两只干净的碗里。我又换了把干净的勺子,先取了穆清弦拿来的河水样本小半勺,小心翼翼地把它加入一只碗里。
“没什么变化呀……”一旁传来了柳自娫的嘀咕声。
我不接话,径自用勺子在碗里搅拌了一番,可那暗红色似乎仍旧顽固。我微微皱了皱眉,心里不由忐忑。
别急着灰心,还有井水。就算其中之一不会让指示剂变色也无妨,只要加了指示剂的液体颜色有所不同就好。
如此安慰着自己,我拿起又一把干净的勺子,倒入井水样本少许,将勺子放在了另一只碗的上方。
希望这两份水样里,下的是不同的子毒。
默默祈祷着,我慢慢将勺子里的井水倒入碗中,屏气凝神地关注着碗内的液体。
“快看!变橙黄色了!”随着柳自娫一声惊喜的呼喊,我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一颗悬着的心也落地为安。
成功了……洺安城里的人有救了……
我旋即激动地看向程肃,恰好对上他眸中淡淡的笑意。
“我算是弄明白了。”站在桌边旁观了全过程的穆清弦冷不防出声,“莫姑娘果然厉害,清弦佩服。”他站直了身子,笑逐颜开地对我拱了拱手。
“哇!莫姐姐,你能让穆三闲人说出这句话,真是不简单呢!”柳自娫眉开眼笑地仰视着我,不知是在夸奖我,还是在嘲讽他。
“哪里……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一边谦虚着,一边看向身旁的少年,“好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回宫向皇上禀报,可以用这个方法,来鉴别阴阳双煞的子毒。”我郑重其事地注视着穆清弦,换来了对方同样正经的一颔首。
于是,我们带着未用完的水样和月季花,告别了程肃与柳自娫,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皇宫。来到上崇殿下,两人行色匆匆拾级而上,我却在中途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走在前边的穆清弦察觉到身后的人并未跟上,不由转身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凝视着前方,一个迅速成形的念头此刻已彻底占据了我的脑海,“穆公子,情况紧急,不如你先去差人多收集些红色月季花,皇上那儿,可否让我一个人去禀明?”说着,我恳切的目光落在了他的眼中。
“行……”他虽然面露不解,但我的建议毕竟听起来是合理的,因此他没多问,便同意了。
就这样,我独自一人前往殿内,却没在正房里看见黎晔。一问才知,他已经接连数日不曾好好就寝,这会儿是在总管太监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才去偏房里略作小憩。
我想,于这个国家而言,他是一个心怀天下的君王;于黎思公主而言,他是一个无微不至的兄长;于穆清弦而言,他是一个坦诚相待的兄弟;只是于我而言,他为什么总是要……逆我而行呢?
悄无声息地迈入偏殿,我见到了正在软榻上一手撑头、闭目养神的黎晔。
这个人,也很累了。
我静静地望着他的睡颜,忽然不忍打破这难得的光景。然而才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就突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黎晔眯着眼睛,一脸倦容地环顾四周,视线很快定格在了我的身上,“你回来了?”他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双目变得炯炯有神,“怎么样?找到办法没?”
“找到了……”我迟疑片刻,最终上前几步。
“朕就知道你可以。”他凝视着我,不由自主地扬起双唇弯下眉角,让我恍惚觉得,这或许是相识以来他最真的笑容。
“皇上。”我暗暗地深吸一口气,倏地朝他跪了下来,“在下恳请皇上,准许我同穆公子一起前往洺安城。”
话音刚落,黎晔的微笑便登时僵在脸上。很快,他就收起了所有的笑意,转而微微蹙眉,他看着我问:“为什么?”
“在下要和穆公子一起去救人。”
“只要掌握了方法,救人之事他一人足矣。”
“……”我想撒谎骗他,说救人的方法只有我才知晓,可是话到嘴边又偏偏吐不出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何况眼下我们并不清楚洺安城内的实际情况,没准到了那里,还会出现一些意外的状况,法子毕竟是在下找出的,穆公子一人,恐怕未必应付得过来。”最终,我选择了折中的说法。
“洺安城很危险。”
“我不怕。”
“……”四目相对,黎晔抿了抿唇,敛起眉目,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情绪,“你就这么想离开?”
“……”我凝视着他的眼眸,总觉得他可能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于是,我干脆定神答了一个“是”字。
“好。”他扬起嘴角,却不像是在笑,“林在海!”他冷不防高声喊道。
“奴才在!”才一眨眼的功夫,总管太监就从屋外跑了进来。
“过来。”黎晔面无表情地把来人叫到了身边,凑着他的耳朵,不知说了些什么。
“是,奴才这就去办。”总管太监听完黎晔的一席悄悄话,连忙欠着身子疾步离去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个盘子。当盘子被徐徐端到案几上,我才看清,里边放着两杯酒水。放下盘子,总管太监便默默地退下了。我看了看盘中杯,向黎晔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只见他不徐不疾地转动脖颈,看向那小小的玉杯,忽而开口道:“朕为你准备了两杯上等的好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
听到“毒”字,我不禁一怔:他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