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的黑暗。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着,还是醒着。
直到迷迷糊糊地听到什么东西互相撞击的声音,周遭似乎才出现了些许昏黄的光。
我挣扎着想要睁开双眼,却觉得眼皮沉沉的,怎么也分不开。欲醒却无力苏醒的感觉如泰山压顶,叫人使不上劲来。正在此时,身体某处的剧痛及时将我险些又要远去的意识给拉了回来,我觉得自己好像痛苦地低吟了一声,接着,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疼死了……一个不留神竟让脑袋硬生生地撞了桌子,真是好生悲催……不过我这是摔哪儿了……椅子上?地板上?感觉屁股上拔凉拔凉的,应该是摔地上了吧。
如此思忖着,我一手撑地,欲起身站立,可手掌却触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不明物体。我扭动脖颈,望向右手,然后愣住——顺着手里意外出现的黄铜色异物,我看到了一柄白花花亮堂堂的被人们称之为“刀”或者“剑”的东西。
原谅我分不清楚这对近亲。
我茫然地抬起头,洋溢着炫富气息的金黄色成片地涌入视野,险些闪花了我的眼。几乎与此同时,还有两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不明人士竞相映入了我的眼帘——虽然他俩正忙于刀光剑影之间,谁也没工夫朝我这儿看上一眼。
我不动声色地合上眼皮。
做梦而已,不要激动。
我一边若无其事地劝慰自己,一边静静等候着梦醒时分。
“起来!”岂料一声急促的男低音忽然从天而降,紧随其后的是一股强大的拉力,将我整个人拽离了地面,弄得我从手臂到胸口再到脑袋一连串地疼。
我只好故作悲愤地睁开双眼,看看是哪个造了反的家伙敢扰我清梦。
好吧,他应该是我清梦的一部分。
总之,我以梦主人的身份试图居高临下地给他一个白眼,却很现实地发现我的头顶只能够到他的鼻子。
哟,好一双浓眉大眼——呃,好一个蒙面大侠?
“走!”懂得惜字如金却不知怜香惜玉的蒙面侠冷不防推了我一把,使得毫无心理和生理准备的我一个踉跄冲出去好几步,方才作痛之处又齐刷刷地闹腾起来。
我不乐意了——这儿究竟是谁的地盘?这厮倒好,胆敢那么用力地推我,还害我疼得这么厉害。
嗯?等一下,说起这痛感,它缘何如此真实?
思维突然断电,我怔怔地瞅着不知梦里身是客的蒙面侠,见他倏地转身同一名蓝衣男子打得不可开交。恍惚之间,视线又穿过他俩,望见不远处一个身着黄衣的男子正和我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打斗中的两人。
他身上穿的……不是普通的衣服。
我的目光渐渐聚焦于黄衣男子的上身,看着看着几近出神。
那是……古装剧里见过的……龙袍?这么说,那人是皇帝?
“怎么还不走!?”正当我的思绪欲将断掉的脑内电路重新接好之际,陷入苦战的蒙面侠抽空回头向我吼了一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一个侧身,躲开了对手直逼而来的刀刃。
我看着三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不自觉地抿紧了嘴唇,胸口不知何故隐隐抽疼起来,脑中不可抑制地冒出了一个“逃”字。
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人云里雾里又莫名心悸的地方。
于是,我背过身去,拔腿就跑。就那样稀里糊涂地,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去管,拼了命地往外跑。跑出了金碧辉煌的宫殿,跑上了冰冷绵长的石路,跑进了暗香浮动的庭院。
夜色无边,星月皎洁。
回头一看,确认安全。
我这才缓过神来,站定,伸手,摸脸。
“哎哟!”对着自个儿的脸蛋使劲一捏,我登时疼得叫出声来。
这么白痴的事情本来我是打死也不会干的,不过这是在梦里,所以没关系——上述想法迅速在我的脑海中灰飞烟灭。
梦里怎能疼得如此真切?怎么可以!怎么可能!怎么可行!
反复地质问自己之后,我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不要逼我说出那两个字。
我平生最鄙视的就是那两个字。
可我却被自己最不屑的两个字卯上了。
此时此刻,我不禁地想起了唐朝诗人李商隐的大作。
沧海月明珠有泪——东风无力百花残。
咳。
压下继续无厘头的欲望,我深吸一口气,然后总算是清醒了——现在是什么状况?
我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正位于一个僻静清幽的院子里;再打量全身,认识到本人正身着一席便于行动的男子装束。
我一言不发地用没拿刀剑的那只手贴上了前胸——熟悉的手感。
用不登大雅之堂但却最简单便捷的方式确认了身体的生理性别,一个最为正经也最该出现的念头顷刻占据了我的脑海。
我要回去。
管我此时之身是男是女,管我此刻之心是惊是恐,我所要的,就只有回归原来的世界。任他显赫家世,任他帝王倾心,任他宫深似海……我不要一切一切幻想中顺理成章该落在我身上的将来,我想要的仅仅是那最受用的结果——回家。
难道不是吗?要知道,此树非我栽,此路非我开,要留一条命,趁早说拜拜。
所以我似乎应该原路返回,毕竟按照常理或者大部分小说作者及电视剧编剧的逻辑,我的现身之地往往会有线索可寻。
思忖至此,我立马掉头撒腿,准备开跑——可就在此时,一阵隐隐约约的歌声依稀而至,令我又将身子转了回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女子的天籁之音随着我循声而去的脚步越发清晰,我一步一步穿过一片斑驳的树影,视线忽然捕捉到不远处一抹白色的身影。
一个女子在念词,一个女子在歌唱,一个女子在跳舞——这些,本不是什么值得我去在意的事。然而,她口中的曲调却牢牢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是许多歌手倾情演绎过的流行歌曲——《但愿人长久》。
如果这是古代,不,这一定是古代——古代的人,不可能会唱出几百年后才诞生的曲子,所以……所以!唱这首歌的人很有可能是!
随着心率的上扬,我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迅速绕过一棵大树,我只想立刻一探究竟。
“不应有恨,何事偏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女子动情地吟唱着,于月光下翩翩起舞——轻盈的身姿飘然回旋,纯白的衣袂随风灵动,宛如九天仙女下至凡间。
这时,一片单薄的云彩缓缓飘来,挡住了月亮洒落的银光,却遮不住女子周身淡淡的光辉。我看着看着竟出了神,以至于她的歌声不再入耳,反倒是那从未见过的奇美舞姿如同具有魔力一般彻底占据了我的五感——我甚至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在几近浑然不觉的情况下,缓缓抬起了右臂。
“什么人?”直到那女子戛然而止一声低呼,我才猛地回过神,想起自个儿的右手里还拿着一把凶器。
白衣女子早已停下了舞步,侧身对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我……我该如何应对?放下武器,说明来意?接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岂料尚未等我作出决定,那女子已然飞奔到我的面前,凝视着我的眼神从不可思议发展成欣喜若狂。
我这才看出,那是个极美的女子。
“是你!真的是你!!!你终于来接我了!”看起来三十几岁的陌生女人激动地叫出声来,同时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劲抱住我的腰身,很快,她整个人便扑倒在我的怀里,埋了胸后开始泣不成声。
我只觉得自己个儿的眉头轻轻地抽了一抽。
大姐你认错人了——我自然是不能这么直白表示的。可正当我寻思着该如何开口之际,我忽然意识到也许她并未误认。因为,此情此境中,我已不再是我。
双重身份真麻烦。
不管怎样,先把人推开了再说——我的意思是,先把对方的模样彻底看清楚了再说。
于是,我用得空的左手去抓住美人的右臂,然后温柔地一推——我推,推不动;我再推,还是推不动。
美女很执着。
没办法,我只好抓紧她的手臂,打算施加成倍的作用力以达到我的目的。岂料我还没使劲,她倒冷不丁主动离了我的身。
“你……”女子收起方才的狂喜,一边仰视着我,一边向后倒退了两步。
风吹云动,月光渐渐从云层中透出,我感觉到自己的脸正在被照亮。
“你是……”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视线似乎集中在了某一点上,突然,她又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死死把住了我的双臂,抬头对着我的下巴,瞪大了眼。
目睹其一连串叫人二章摸不着头脑的举动,我不得不考虑要不要开口做些解释。可还没等我思考出个所以然,美人又有下一步行动了。
晶莹的泪徘徊在她的眼眶,微颤的唇夺去了她的语言。她慢慢地伸出手来,似乎试图抚摸我的脸颊。我下意识地向后一躲,避开了她触碰的动作。
她愣住了,那只芊芊玉手僵硬地悬在了半空中,可一双泛着泪光的眸子却还直直地望着我——悲伤,迅速溢满了她的容颜。
一行清泪兀自从她的眼角滑落,我的心仿佛也随之微微刺痛。
是同情心和对方才所为的愧疚感吗?
我俯视着比我矮了约莫两寸的女子,犹豫着是否要出言安慰。而她,已经自顾自地露出了凄凉的笑意,看得人更是心头一紧。
到底是怎样的心情,才会叫人生出如此悲戚凉薄的笑?
“你……”她冷不防抬眼看我,脸上倏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你……”又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她低头躲开了我的目光,瞅了瞅我手中的武器,“带……带剑做什么?”
原来我手里拿着的是剑……
我当然不敢贸然作答,而她,则再度仰首静静地凝视着我,仿佛在等待我的回答——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她神色一改目光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