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丫头,快醒醒。”
谁在叫我?这声音,好像是爸爸的!
“爸!?”一眨眼,父亲熟悉的笑脸进入视野,我激动得一骨碌坐起身来。
“女儿,你可算醒了!”
这嗔怪的语气……是妈妈!
“妈?!”目睹母亲担忧的神色,我简直快要喜极而泣。
不,我已经哭了,哭得眼前一片朦胧。
可是,哪儿来的啜泣声……是我的吗?
我揉了揉眼,试图寻找声源。
视野逐渐明晰,不远处,一个白色的影子不再模糊。
谁在哭?
我走近了,一眼错愕。
傅卿寻!?
“丫头……”“女儿……”“丫头……”听闻父母的呼唤,我猛然回首,却目睹了他们与我渐行渐远的景象。
“爸!妈!”我想掉转身子去追他们,可两只脚偏偏像被灌了铅似的,令我寸步难行。
“回来啊,你快回家来……”他们看似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但实际上却离我越来越远。
你们别走啊!!!不要走!!!不要……不要——
我想喊,想留住他们,却突然发不出声来。
“不要!”两眼猛地张开,我整个人怔在那里,一瞬间甚至忘记了呼吸——直到我感觉到脸上湿漉漉的,并看清了自己的侧脸正和一只枕头亲密接触。
“云玦?!云玦你醒了!?”耳旁传来一阵惊呼。
我扭头看去,目睹的是傅卿寻面带泪痕的容颜。刹那间,我明白了一切,失望之情亦随之涌上心头——但失望之余,我见她定是为我哭泣,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描夏!描夏!!!快去请御医来!!!”傅卿寻一边快步靠了过来,一边抬高嗓门吩咐婢女,“云玦,你……”来到我的床边,她一下子降低了音量,“是不是很疼?”大概我虚脱无力的模样触动了她的心弦,那眼泪就这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是……咳……”我刚想问一句“是不是梓栖殿下送我回来的”,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简直像是失去了发声的功能,唯有一阵干涩把我弄了个够呛。
“你先喝点水!”她如梦初醒,急切地转身,跑去替我倒了一杯水,“来,慢着点。”
她边说边坐上床沿,伸出一只手想把我扶起。我用力撑起身体,却一不留神弄疼了手指——那阵钻心的痛楚,令我不由自主地咧嘴一抖。但我只能强忍着痛,一边小心地调整好位置以防碰到另一处伤口,一边配合地靠在她的臂弯。她将茶水递到我的嘴边,可是堂堂一国公主,哪里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是以,她的动作相当笨拙,甚至还因为掌握不好茶具的倾斜角度而灌得我满嘴是水。
“我自己来。”虽然差点被呛到,但我好歹也喝到了水,润了嗓子,得以小声地说出想说的话。
然而,当我伸出右手欲接过茶杯之际,却目睹了被白布紧紧缠绕的五指。
“那个淑妃岂能如此歹毒……”同时意识到问题的傅卿寻忿忿不平地说。
“是殿下把我救回来的,对吗?”我有气无力地问。
“当时我正奇怪,”她擦干眼泪点点头,“你去库房取物,怎迟迟未归。我想派人去寻你,却看到梓栖哥哥背着浑身是血的你回来了,我吓坏了……”她说着说着,声音都颤抖起来,“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库房的。你昏迷的这三天三夜里,我真怕……”
“不怪你。”我看着她,咽了口唾沫,“淑妃既然盯上了我,去不去库房都会被她抓去的。”推测傅卿寻已从良梓栖口中得知了一部分情况,我也不准备遮遮掩掩。
“你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这般对你?”
“殿下没同你说过什么吗?”
“他说,”女子顿了一顿,移开片刻的视线又重新投到我的眼中,“淑妃怀疑你是有意接近我,图谋不轨。”
“你信吗?”我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不信。”她摇头。
“有你这句话,”我轻笑一声,“就不枉费我挨的那几十大板和几十银针。”
她闻言,眼眶又红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环视四周,确认没有旁人在场,“在梁国的皇宫里,妃子可以这样私自动刑吗?”
“我也问过梓栖哥哥。”傅卿寻微微蹙眉,“按理说,除却宫女、太监在后宫犯事,嫔妃是不能随便审问的,更别提用刑了。但这次的事,有两点特殊。”她略作停顿后,继续娓娓道来,“其一,你和我虽非梁国人,可入了梁宫,有些事情便也归后宫主事来管;其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如今梁国后位虚悬,凤印被交由资历最老的德妃代掌,但德妃生性不喜多事,结果后宫之事变成皆由喜欢耀武扬威的淑妃暂管。淑妃的性子你也见识了,她专横跋扈,恃宠而骄,在宫里横着走嫌不够,还弄出一间密室来,宫里的奴才一旦犯了错,或是惹了她,就会在那里吃尽苦头……再到后来,淑妃有恃无恐,甚至,插手一些权利范围之外的事……”
“皇上难道不介意吗?”我听完傅卿寻的一席说明,心中不禁冒出了这个巨大的疑问。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皇上不出手阻止。”傅卿寻立刻表达了相同的疑惑,“就连梓栖哥哥,似乎也道不清个中缘由。”
“那这件事,皇上他……皇上那边怎么交代?”我深知事情不可能就这么轻易了解,还存在着许多问题,叫人担心。
“你放心。”傅卿寻冷不防握住了我的手,水汪汪的眸子凝视着我的眼睛,“不会再有事了。”
“何以见得?”注意到她笃定的眼神,我推测这三个昼夜里,十有八九发生过什么。
“我……”她挪开视线,颇有左顾右盼的意味,“杨大人来了。”突然,她侧首看向别处,随即起身走了过去。
我随之抬眼看去,只见宫女描夏领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往我们这儿走来。老人身着官服,微佝着背,手里还提着个小木箱。
“姑娘可算是醒了。”老人走近了,眯着眼睛似是笑了一笑。
“杨大人是宫里资格最老的御医,是他替你治的伤。”傅卿寻迎上前去,侧身对我解释道。
“啊?”话音刚落,我情不自禁地一愣。
我……我的伤,可是在屁股上啊……
“呵呵,姑娘不必多虑。”大抵是看出了我片刻的尴尬,杨御医抖了抖胡子,“姑娘身上的伤,并不是由老夫上的药。”
“杨大人见笑了……”我微窘道。
“还请大人再为她诊脉。”一旁的傅卿寻好像比我俩正经一些——她更关心我的身体情况。
“不必了。”老人摆了摆手,“老夫通过望诊便可看出姑娘已无大碍,只需按照老夫的方子再服药半月,好生休养即可。”
“那真是太好了。”傅卿寻面露喜悦,向着老人微微颔首,“多谢杨大人。”
“谢过杨大人。”我也半弯着腰,礼貌地表示感谢。
“不必言谢。”视线在我俩之间打了个来回,杨御医对着傅卿寻拱了拱手,“那老夫,这就告辞了。”
“大人慢走。”傅卿寻颔首致意,视线移向另一人,“描夏,送大人。”
“大人请。”描夏得令,旋即将杨御医送了出去。
我想起方才被打断的话题,正欲开口再问,却听得另一个声音蓦然响起:“你醒了。”
我与傅卿寻齐齐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良梓栖渐行渐近的身影。
“殿下。”身为救命恩人的皇子殿下拨冗前来探视,我自然是感激得想要起身叩谢。
“别动,你还有伤在身。”良梓栖见状,加快了脚步,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
“谢殿下。”我微微低下头,真诚地向他表示感谢,“若不是殿下出手相救,奴婢怕是再也看不到公主和殿下了。”
“你还在自称‘奴婢’?”他冷不防的一句话令我颇感意外。
不自称“奴婢”,还能自称什么?
我愣愣地瞅着他,一时不解。
“卿寻都告诉本王了。”良梓栖笑语。
我旋即看向傅卿寻,她抿着唇朝我点了点头。
“难怪本王总觉得,你不像是在宫里当差多年的侍女。”良梓栖补充道。
“奴……民女惭愧。”我再度埋低脑袋作忏悔状。
不过,终于可以不用在这张脸前一口一个“奴婢”了。
“改口就对了。”良梓栖温和的语气令我重新抬起头来,“不然岂非辜负了卿寻一番心意?”可惜这意义不明的一句话又听得我云里雾里。
“画秋和写冬怎么还没把药煎好?”冷不丁的,傅卿寻朝房门的方向张望着,而后干脆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公主她,这是作何?”对于傅卿寻找借口故意走开的行为,我相当纳闷,“殿下适才说,公主的一番心意?她是不是做了什么?”
良梓栖颔首称是,继而将这三日里发生的事逐一道来。
事发当日,傅卿寻悲愤难耐,不顾一切去找淑妃理论,几乎惊动了整个梁国后宫。
理论未果,她独自一人闯殿求见梁尊帝,久跪哭诉,义正词严,只为替友人正名。
帝感其诚,终亲自下令了结此事,以之为契机,淑妃私建密室被封,令闻者皆惊。
“没想到这件事居然闹得如此沸沸扬扬……”听完良梓栖的一席话,我不禁这般感叹,“可是,淑妃娘娘会善罢甘休吗?”
“很少插手后宫之事的父皇亲口作了裁决,淑妃再如何不服,明着也不敢怎样。”良梓栖背对着我,负手而立。
明着不敢,暗着更惨。
“但正因如此,淑妃娘娘往后怕是要将我,甚至将公主,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想到这里,我不免忧心。
“你所言甚是。如今不仅是后宫,连前朝对此事也有所耳闻。”他转过身来注视着我的眼眸,“宫里的太监宫女,宫外的朝廷命官,私下皆议论纷纷,说皇上为了别国公主和她的一个无名友人,竟驳了淑妃娘娘的面子,着实匪夷所思。”
“可是敢问殿下,”听了对方的叙述,我心里隐藏的那股怒火被重新点燃,“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淑妃娘娘可有拿出什么证据,证明民女对公主有不轨之心?”
良梓栖摇头。
“本就如此。”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四个字,“民女行得正坐得直,虽无权无势,却从未要对公主不利。说句不敬的话,民女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怎么也高攀不上娘娘这样位高权重的贵人,实在不明白她何以这般无中生有……”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火了,我连忙闭上嘴巴,以免祸从口出。
“你真的想不通个中缘由?”然而良梓栖并未抓住我的措辞说我以下犯上,反倒靠近两步,目不斜视地盯着我。
那眼神,那语调,仿佛是在暗示些什么我没有想到的东西。
我被他罕见的深邃目光震了一震,思绪却跟着他的指示疾速驰骋起来。
“莫、莫非……淑妃娘娘要对付的,其实根本就不是我?”顺着先前的思路往下想,我忽然得出了一个一时间令我自己都深感错愕的结论。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良梓栖的双眼,尽管没有听到他的正面回答,我却已从他的瞳仁中读出了赞许之色。
不是我,那就只可能是……
我不由打了个寒颤。
后宫女子之心,果真是深不可测。
难道……今后我就要活在这尔虞我诈的算计里,或者死在谁的阴谋报复之中吗?
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殿下可有良策,保护公主免受祸害?”片刻的沉默过后,我微微蹙眉道。
表面上是一心为傅卿寻着想,但实际上也是为我本人寻找活路——只是,我不能大言不惭地在皇子面前拿自己说事。
“有父皇这个舅舅在,宫里就不会有人胆敢迫害浮国的公主。”四目相对,他如是说。
听闻此言,我心里一沉,揣测着他的弦外之音:“可我就不一样了,对吗?”
他默默皱了皱眉,而后开启双唇:“所以,你必须想办法保护自己,同时,也是护她周全。”
我暗自笑了。
莫云玦一介草民,如同风中残烛沧海一粟,只要宫里随便来个有权有势的相中了这条命,届时连自个儿到底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我靠什么来保全性命?
“卿寻自小居于宫中,看似深知后宫的明争暗斗,可事实上却不谙人心之复杂叵测。”他略作停顿,两只眼睛牢牢地盯着我,“而你,虽与她同龄,却比她谙熟世事。”
所以我就活该做她的挡箭牌?
我心中不满,暗暗腹诽,脸上却摆出善解人意的微笑:“殿下的意思我懂。云玦会尽力保护好公主,保护好自己。”
他一听,先是面露诧异,随后垂下眼帘,低声道:“难为你了。”
我扬扬嘴角,并不接话。
“你好生休息。”他说着,转身欲走,“对了。”不过迈出没几脚,他又止步回首,“这次救你,并非全是本王的功劳。”
“?”短暂的呆滞过后,我迅速解读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特地再回过头跟我强调一遍,不必这样吧?
“我明白,还有公主。”面上点了点头作了然状,我心里却冒出些许酸涩。
同样是妙龄少女如花美女落难孤女,待遇咋就差这么多呢?
“不,”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良梓栖莞尔一笑,当即予以了否定,“本王说的是漓国名门之后,程氏的四公子——程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