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自我率军凯旋而归后,前朝的事务明显不如出征前来得多,群臣惹我生气的次数也骤降了许多。
嘶?莫非真的是患难见真情吗?他们总算打心眼里认可我这个皇帝了?
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的我虽无法确信事情背后的真相,但碍于自己着实需要相对清净、悠闲的日子,我也就顾不了这么多,乐见其成地收下了。
看似宁静的时光如水流逝,直到一个金风送爽的傍晚,殿外有人急急来报,说宫外有一名穆姓男子为得见圣颜欲硬闯宫门,此刻正和守门的侍卫们打得不可开交。
穆清弦?!他来了!?
原本在偏殿同程肃一起用膳的我闻讯霍然起身,大喜过望的表现令同食者不由愣怔。
“是清弦?既是故人来访,皇上不必着急,传口谕吩咐放行便是。”程肃同样迅速推测出来者何人,与此同时,他亦不慌不忙地暗示我莫要失态。
“哦……程相说的是,瞧把朕高兴的……”如梦初醒的我慌忙咧嘴笑了笑,以证明自己适才只是一时兴奋,“还不快去传令,把人好好给朕请来?”平复了起伏动荡的情绪,我神色一凛,面向来人下达了命令。
待对方领命速速离去,我的一颗心又怦怦直跳起来。
黎晔做到了……他帮我把清弦找来了……我有希望了?慢着,当务之急,是不能让程肃瞧出任何端倪。
抱着上述想法,我故作期待地在屋里等候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突然装模作样地站起身来,望着屋外喃喃自语:“怎么还没有来?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然后,我蓦地看向程肃,装作担心道:“我去看看。”
“诶……”本来相当淡定的程肃闻言不禁跟着站了起来,伸出右手似欲挽留。
“你不用跟过来了,我一个人去就够。”我忙不迭扭头扔下这句话,止住了他意欲跟随的脚步,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孰料我刚加快步伐行至殿外,就借着昏暗的余光目睹了几个匆匆靠近的人影——其中四人分别是太监和侍卫的打扮,位于最前方的……果真是清弦?!
“云姑娘!”听闻这个许久未闻、独一无二的称呼,我一下子就安下心来,甚至几乎要流出眼泪。
我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终于得以看清来人写满焦急的脸庞。
下一刻,我们的双手就紧紧握在了一起。
“云姑娘,对不起!我……”
久别重逢,本该是笑脸相迎,然而我和他,竟是一个含泪摇头,一个愧疚难掩。
“先别说话!”强压下心头一涌而上的苦涩,我出言打断了他的道歉,“你们都退下吧。”紧接着,我探出脑袋,面无表情地遣退了四周的外人。
等到无关之人撤了个干净,我才重新看向穆清弦,压低嗓音忧愁道:“程肃在里面,他还不知道我的事,一定要替我保密。”
“好……”他红着眼眶点点头。
定睛对视,我这才注意到,这个记忆中风流倜傥、悠然自得的男子,此刻竟破天荒的憔悴——连胡渣都有了。
来不及多问什么,身后已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清弦。”
这才是故友重逢时该有的语调……
我动了动唇,最后深深地看了穆清弦一眼,随后神色一改,笑着转过身去。
“你看看他,一来就跟我宫里的人大打出手。”我注视着步步向我们走来的程肃,笑得越发灿烂,“我刚才还问他呢,这是欺负侍卫武功没他高强哪?”
“呵……”程肃失笑,旋即望向我身后的男子,“你轻功那么好,作何不避开那些侍卫,爬墙进来?”
难得说笑完毕,他已站定在我的跟前,面带笑意注视着我的后方。
“呃……”穆清弦似乎也被程肃的话给冷了一把,但他很快恢复了往日的调笑口吻,“宫墙太高,肚子太饿,我爬不动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刚好在用晚膳,进屋一块儿吧。”程肃笑了笑,顺理成章地发出邀请,然后带头转过身子,起步往殿内迈去。
我见状略松一口气——刚见面这会儿是最容易暴露的,好在穆清弦是个机灵的主儿——看来已经蒙混过关了。
“小肃……程肃。”就在我准备起步跟上之际,背后一动不动的男子突然出声了,同时吸引了我和程肃两人的注意力,“我怎么觉得……多月不见,你已然有了男主人的架势了?”
虽然这话是对着程肃说的,但我依旧不可避免地耳根一热——程肃闻言更是不由一愣,随即别开脑袋轻咳了一声。
“进去吧。”侧过身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转了回去,拿背对着我和穆清弦,然后自顾自地往大殿里走。
没有得到正面应答的穆清弦则露出了暧昧不明的笑容,他一脸欠扁地绕过我,越到我的跟前,冲我挤眉弄眼道:“成事儿啦?”
我脸上微微发烫,赶紧瞪了他一眼,快步跟上了程肃。
就这样,三人一同入殿。我吩咐宫人取来干净的碗筷,招呼穆清弦和我们一起用膳。他大概是真的饿了,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第一碗米饭——美中不足的是,他大快朵颐的同时,还不忘拿眼偷瞄我们两个,这让我一顿饭吃得不怎么安生。
然而,这一情况也只持续到一饭将尽之时。
快要结束饭局的时候,穆清弦忽而一本正经地唤了声“云姑娘”,我下意识地担心他这是急着要替我号脉的表现,便立刻笑吟吟地抢去了话头——我以他一路舟车劳顿为由,请他先入心远阁沐浴更衣稍作休息。
许是读懂了我的眼神和言下之意,他马上心领神会地说了句“还是云姑娘这儿好哇”,接着便却之不恭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夜色完全笼罩了大地。我像往常一样,劝程肃早些回去歇着,顺便提议明日再好好跟清弦聚一聚。
程肃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从善如流地向我道了别,嘱咐我也别累着了,就出宫回府去了。
我在殿内心神不定地等了两盏茶的时间,确信程肃不会再折回宫中,这才从不起眼的角落里翻出了前几日向苏太医讨来的药方,揣着它心急火燎地往心远阁去。
“你总算来了。”心远阁内,穆清弦似乎也等得心急,见我终于现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的他即刻迎了上来,“快坐下,我给你把把脉。”
极少目睹他这般坐立不安的样子,我想,他心中的焦虑并不亚于我。
颔首落座,我主动撩起了袖管,将右臂安放在了茶几上。他这就伸出三指,凝神为我听脉。
“……”他纹丝不动地保持着把脉的姿势,一双眉毛却是越拧越紧,“你最近用过什么药吗?”数十秒后,他并未抽回右手,只是抬眼盯着我瞧。
“有,因为我不肯定你什么时候能来,所以先找了个太医替我看着。”四目相接,我据实以告,“他开的方子我也带来了,你要不要看一看?”
“好。”说着,他收回了右手,接过我递过去的纸张,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这方子没有什么问题吧?”推测他是从我的脉象出诊断出了什么,而且想必同我服用的汤药有关,我不禁心生忐忑。
“哦,没什么问题。”他一下子回过神来注目于我,连带着紧锁的双眉也有所舒展,“云姑娘……”下一刻,他又敛眉严肃起来,“我会想办法的……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郑重其事的话语,像是对我的承诺,更像是对他自己的逼迫。
见他那张一贯嬉笑不羁的脸上此刻全然没了快乐的踪影,而这一切恐怕皆是因我而生,我顿时于心不忍。
“清弦,你能来,我已经很满足了。”我鼻子一酸,对他莞尔一笑,“答应我,千万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这世上毕竟有很多事情……是人力所无法企及的……”
“你别这么说行不行?!”孰料他闻言眸光一转,盯着我骤然抬高了嗓门,“我会想办法的,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他难以自禁的情绪终是让我沉默下来。
我自然是想要活下去,可令他如此心焦自责,却并非我所愿。
“对了……我曾听黎晔说,你爹想让你继承家业,你不愿意,他就把你给软禁了……那你这次,是怎么从东漓过来的?”百般无奈之下,我只得姑且转移话题,但所提及的,也确实是我非常关心的事情,“是不是黎晔……”
“你放心,他没事。”许是从我担忧的眼神中看懂了我的忧虑,穆清弦当即叫我放宽了心,“他就是和我见了一面,告诉我你的情况,还有,让皇上向老爷子施压。所以我就被放出来了。”说着,他咧开嘴冲我笑了笑。
但我怎么觉得……这笑容有些不自然?
“就这么简单?”是以,我凝视着他的眸子,半信半疑地追问。
“唔?是啊?”他挑了挑眉,眨巴着眼睛,无辜地瞅着我。
“可我怎么记得……你们程、穆两家的家事,往往是连皇上都插不了手的?”忆及当初程封鞭打程肃时所说的话,我添油加醋地试探起眼前人来,“黎思公主继位才约莫一年,就已经这么厉害?令你们两大家族言听计从?”
“呃……”果不其然,在我一连串的质疑下,穆清弦终于目光闪烁,陷入语塞。
“清弦,我要听实话。”心下猜出几分的我登时皱起眉头,“你若是瞒我,只会让我更加于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