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人的付出总是会有回报的。
前些日子,我出其不意地造访了朝中部分官员的府邸,委实是赢得了一些人心的。
就好比眼下,在众武将的妻妾儿女之中,有一人与我的关系可谓最为亲密。
她,便是年氏。
若非我觉得此人值得结交并主动与之往来,恐怕直到现在,我同那年夫人还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吧。
好在有了多次的接触与了解,我想,我们既已彼此熟悉,我便能够不单以君王的身份,将某件事暂且交托与她。
是以,翌日辰时,年夫人奉召来到了左相府。
简洁明了地同她说明了情况,我直接询问她是否愿意帮这个忙。
“皇上言重了。”年夫人闻言一愣,旋即就欲屈膝下跪,但被我及时伸手拦下了,“能为皇上分忧,是贱妾的福分。”
“快别这么说了。”我温婉一笑,扶她站直了身子,“朕明面上是以一国之君的名义,下旨命你暂居宫中,实际上,是私下里请你帮忙照看那个孩子。他一出生便没了爹娘,怪可怜的。朕本该好生照看着他,可现下偏偏抽不出身来,宫女们都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奶娘们又不是管事的,要是有个万一,全是拿不定主意的。朕想来想去,也只有年夫人既有经验,又能主事,所以便来托年夫人了。”
“皇上真的言重了,是皇上思虑周全。”年夫人低眉诚恳道,“贱妾能得皇上信任,必将倾力而为。”
“那就要委屈年夫人和年爱卿、小年糕分开一段日子了。”我真诚地表达了歉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不过,若是小年糕思念娘亲了,朕可以准许他随时入宫探望,或者,让他直接进宫同你住在一起可好?”
“皇上!不必了皇上……”年夫人一听,感激之余连连摆手,“您这般为高儿着想,贱妾真是惭愧……”意识到自己开始像普通姐妹那样同我说起话来,女子赶紧收敛了性子,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去。
“是朕有事托付在先,做这些也是应该的。”看着女子情真意切的样子,我越发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这样吧,这圣旨,朕就这么下着,你要是想孩子了,或是孩子想你了,不必拘束,宫中相聚便是。”
“是。贱妾谢主隆恩。”年夫人是个爽快的人,见我诚心诚意地拍板,她便不再推辞,向我福了一福,谢了圣恩。
“子衿那孩子就拜托你了。”我注视着对方,最后关照一句。
“是,贱妾定会尽心照料。”说着,她抬起头来瞅着我,忽而面露愁容,似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我自是以为她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是……回皇上……”她凝视着我的脸,欲言又止,“贱妾只是觉得,皇上您……有些憔悴了……”
我闻言蓦地一愣。
“贱妾失言,请皇上恕罪。”许是觉着自己的话有些僭越了,女子忙不迭收起了忧虑之色,转而低头请罪。
“你关心朕,何罪之有?”我微微苦笑,平静地道出心中所想。
“皇上……”她抬眼来望,不禁再度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放心吧。”我扬唇浅笑,将目光投向她身后的远方,“朕不会倒下的。”
不久,年夫人回了年府,为进宫一事做起准备,而我,则等来了从皇宫回程府复命的出秀。我先将她带回的一大堆折子放在了一边,取来专用的卷轴,亲自拟了一道圣旨,正式命年氏入宫小住,奉旨教导宫中侍女。
当然,所谓“训导宫女”,不过是个幌子——考虑到子衿出身特殊,我不想他小小的年纪,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就这样,子衿那边姑且有个可靠的人替我照拂着,令我可以放下心来,专注于程府里的这些事儿。
真是一日不得闲,才耽误了几天啊,这前朝的奏本就倚叠如山了。
我望着案几上高高垒起的硬本,不由伸手抹了抹脸。
批吧。
我深吸一口气,执起朱笔,开始了漫漫征程。
什么乱七八糟的?!
批着批着,我的耐性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冒着火把一本折子扔到了一边,“啪嗒”一声搁下了手中的朱笔。
“……”坐在身边的黎晔本在看书,见我突然如此,便放下手里的书册,“可以给我看看么?”他低眉瞅了瞅躺在桌面上的奏本,又抬眼瞧了瞧我。
“看吧。”我努力放柔了语气,可目光触到那奏折的一刹那,又忍不住上了火,“一本烂账……”
“……”他伸过手拿起那本折子,打开了,一目十行,“这种人,必须彻查。”看完之后,他随手把东西往桌上一搁,看着我正经道。
“我知道。”
诚然,这折子上参奏某官员贪污腐败一事,义正词严,证据确凿,我要是视若无睹,那就是个实打实的昏君——可此案牵涉甚广,盘根错节甚多,我这会儿哪儿有心思去好好调查审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给我爆出来……
“真是给我添乱……”思及此,我忍不住忿恨地抱怨了一句。
“交给刑部审查,你坐着等结果就行。”黎晔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地注视着我,“难不成你还打算亲自去查?”
“……”被说中的我一时语塞,只得默默无言地瞅着他。
“你……”这下他无语了,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似乎又顾及我的感受而把话给咽了回去,“你这样治国治民,不得把自己给累垮?”
“可是这案子不简单,我担心……”说着说着,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官场上不是有很多官官相护的例子吗……”
“照你这么说,岂非每一件事都得由你亲力亲为?”他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反问,“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若实在觉得这其中有弊端,大可以下令命多人共同办案,以起到互相监督、牵制的作用。”我一声不吭地听着,他却忽而话锋一转,“你这办事的习惯,不会是他给惯的吧?”
很明显,黎晔的脑袋往程肃所在的床铺晃了晃。
“没有。”我不假思索地否认,脑瓜子随即飞快地思考起来,“是我自己与生俱来的……”
这话,倒不是护短。事实上,我的确是不易轻信于人,以至于平日在处理国家大事时,也免不了会把原本可以分摊给各部官员的任务揽到自个儿头上——然而弄到最后,往往是程肃帮着我一块儿分担。
而今细细回想起来,他每次只是毫无怨言地帮助我,但几乎从未主动提出要由我们亲自去经办那些事宜,甚至在某些时候,他还会琢磨着提出建议,暗示我要善用人才——可惜大多没能得到我的认可,许是又见我埋头干得乐此不疲,他最后便也由着我去了。
这么说来,好像还真有点被他惯出来的味道。
立马甩开了这一念头,我抓来一空白的卷轴,识相地提起一支蘸了黑墨的毛笔。
“你说得有理,不能什么事儿都由一国之君亲力亲为。”我提着笔盯着那干净的织锦卷面,“我这毛病是该改改了……”
这一天,我颁下了第二道圣旨。
这皇城外的某一处,很快就会掀起一阵反腐倡廉之风吧。
不过现在,我无暇就此多做思量,因为第四次喂血的时辰到了。
推开一桌奏折,腾出足够的地方,我熟练地做起已然操作了三遍的事情。
然后,便是怀揣着不安,守在程肃的身边。
偏偏在这个时候,预料之内的状况早早地上演了。
当出秀来报,说府内厅堂里来了好几位大人时,我虽是早有准备,但仍旧不免眉心一蹙。
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抱着上述想法,我冷着一张脸,在出秀的跟随下,从容不迫地来到了程府前厅。
十个人,还真会凑整——只是,怎么也不晓得服装统一一下,那样不是更有气势些么?
眼瞅着进入视野的十人之中,有四个身穿便服,其余六个皆着朝服,我心里头打起了无聊的腹稿。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行人一见一国之君莅临,甭管是带着何等来意的,先行了君臣之礼再说。
“平身。”我神色淡淡地走向主位,径自坐了下来。
与此同时,我忽然注意到,这穿着不同的两拨人竟是泾渭分明的——着便服的站在一块儿,穿朝服的则扎成另一堆。
“皇上。”便服的这一队先有人出列拱手,一冒头就被我认了出来——是户部尚书,“您与程相遇刺,臣等护驾不及,请皇上降罪。”
说着,他就带头跪了下去,剩下的九个人,无论穿着,也都不约而同地向我磕头请罪。
呵,都过了三天了,这会儿来演这一出算什么?
我暗自冷笑一声,启唇悠悠道:“这事儿温相已经来请示过了,怎么,他没有知会你们吗?”
一语双关,无人作答。
我也不追究这中间究竟是个怎样的过程,兀自话锋一转道:“除了请罪,还有别的事么?”
“回皇上,”依旧跪地不起的户部尚书抬头注视着我,看上去似乎有点儿为难,“臣等……斗胆请问,程相的伤势如何?”
这一突如其来的提问倒是令我不由得愣了一愣。我仔细瞅了瞅他身后的三人,他们正和户部尚书一样眼巴巴地望着我,像是迫切期待着我的回答;我目光一转,再看向另外六人,见他们貌似也流露出三分关心之色,顿时觉着自己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