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流着泪转过身子,默默地向外走去。
我想,对于她所说的一切,我其实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我太痛了,痛得无处发泄,痛得不知道该归咎于谁。
所以,我最终并未为难女子,而是默不作声地离开,晃晃悠悠地行至屋外。
这五月末的夜晚,竟是可以这样寒冷。
跨出清心小筑的那一刻,我毫无预兆地双腿一软,径直扑倒在地。
本能撑地的手掌,被牵扯到的手臂,直接触地的膝盖——身体上一连串的疼痛齐齐来袭,皆抵不过一颗痛不欲生的心。
好累,程肃,我好累……
“主子……”这时,在外等候的几名暗卫似欲上前来扶,却因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而顿住了双足。
“云玦!云玦?”
恍恍惚惚间,我听见有谁在叫我。
我面带泪痕抬起头来,模糊的视野中,一个白色的人影正疾速靠近,而他的后方不远处,好像还跟着另一个黑色的身影。
直到白影走近了,我才看清了他的面容。
“云玦!怎么跌在地上?快起来!”来人蹲下身子,焦急地伸手来扶。
“黎晔……”整个人仍是瘫软在地,我喃喃自语着,忽然就泪如雨下,“呜……呜呜……”
“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一哭,令黎晔顿时停下了将我扶起的动作,他慌忙将我揽入怀中,一边柔声哄着,一边拍打起我的背脊,“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我难以言语地摇着头,眼泪在他的安慰下反而越流越凶。
“我送你回寝宫休息,来……”说着,他再次欲将我扶起。
“不……我不回寝宫,我要去程府!”我闻言急忙离了他的怀抱,下意识地抓着他的臂膀拒绝道。
“你这样子回程府也照顾不了程肃,”他拧紧了眉毛劝道,“听我的,先回寝宫睡一觉,养好了精神再……”
“我不要!”他话未说完,我已霍然起身,“我没事,我一点事也没有,我现在就要回程府!”
“云玦!”见我挣离了他的双手,自顾自地往马儿所在的位置跑去,黎晔一个侧身就再次将我抓进怀里,“你现在情绪不稳人又累坏了!听话,先去休息一晚!”
“我不!你放开我,放开我!谁也不准拦我!”我急了,使劲扭动身子挣脱了他的桎梏,伸手就要去抓那马鞍。
岂料在拉扯中,他一用力,无意间抓疼了我负伤的左臂,痛得我不由一声惊呼。
“怎么了?”意识到什么的他连忙拉过我猝然收回的手臂,不假思索地撩开我的袖管一看,“你受伤了?!”
“我什么事也没有!”我猛地抽回手臂,作势就要上马,可偏偏不争气地眼前一黑,一个无力就往后倒去。
“诶!”所幸黎晔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都这样了你还要……”
“你别管我,让我回去!”眼前恢复清明的我脱离了他的臂弯,愣是叫自己靠在马身上,“我不可以离开太久,我要回去!”眼见他又靠过来意欲阻拦,我不安地躲闪起来。
“好好好!回去回去……”许是知道拗不过我,黎晔终于松了口,“你这个样子我不放心,我陪你去。”
我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双方达成协议,各退一步,一同来到了程府。
然而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我才一路奔进程肃的屋子看了看他的情况,后颈就被谁猛击一掌,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待到我头昏脑胀地醒来,窗外已是一片大亮。我一看自个儿正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手臂上的刀伤被仔细处理过了,身上的衣裳也换了件干净的,连带脸上手上那些血渍污渍统统被擦得一干二净,我就知道是谁的授意了。
于是,我下了床,穿了鞋,径直迈向房门——刚要伸手开门,门就好巧不巧地被人从外边推开了。
“皇上?!”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身影吓了一跳,出秀不由自主地顿住前进的步伐,诧异地盯着我瞧,谁知瞅着瞅着,她原本微微睁大的眼莫名瞪得滚圆,“您、您的眼睛怎么了?”
“什么?”我一时缓不过劲儿来,不禁皱起眉头,不解地注视着她。
“皇上的眼睛好红。”她目不转睛地瞧着我,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朕昨个儿哭过了,眼儿红并不奇怪。”听罢此言,我不以为意道。
“不是……皇上,您进屋拿镜子瞧一瞧,是……是血红血红的。”她端量着我的眸子,一席话说得战战兢兢。
我蹙眉眨了眨眼,觉得双眸并无任何不适,但见女子着实紧张,我便也从善如流,犯着嘀咕折回屋中,走到梳妆台前定睛一看。
这下,我自个儿也被吓了一跳。
整双眼,竟是寻不到一丝白色——原本的眼白处,此刻居然通红通红,简直就像是染了血一样。
常识告诉我:这不正常。
就算昨天哭得再怎么死去活来,眼睛也不至于红成这样。
不是因为痛哭,那是……
两眼一眨不眨地凑近了铜镜,我猛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也正因如此,我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心口。
呵……慌什么呢……早该有这个心理准备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乱了阵脚,不是么……
思及此,我五指合拢,抓紧了胸前的衣襟。
须臾间,我便定下了心神,放下手转过身,若无其事地走向房门。
举步跨出房门,我并没有理会出秀投来的灼灼目光,而是自顾自地四下张望了一番。
确信自己仍身处程府,我侧过身子注视着女子,道:“带朕去程相的卧房。”
“皇上……您……还是先让大夫来诊个脉吧?”仍旧凝眸于我这双异样的眼,出秀十分担心地提醒着。
“不必,无非就是哭得太厉害了,充血了而已。”我神色淡淡地拒绝。
“这……”她依旧不太放心,可见我毫不在意地瞥了她一眼,便也只好识趣地作罢了,“那皇上,您要不要先洗漱一下,吃些早膳……”
“程相在哪里?”
我不说别的,只单刀直入的一句话,就叫她登时收了口。
无奈之下,她只得双眉微蹙着低下头去,领了命在前头为我带路。
不一会儿,我来到了那扇几经我进出的房门外,急不可待地推门而入。
“吱呀”一声响,令屋里的三个人皆循声望来。
飞檐是个尽忠职守的,想来自昨夜起就一直奉命坚守在程肃的身边;那已值古稀之年的大夫也是个负责任的,此刻亦围在程肃的床边凝眉思索着什么;剩下黎晔……除却昨晚他自作主张将我打晕故而硬叫我睡了一夜,毕竟他也是关心程肃的。
目光逐一掠过三人或错愕或严肃或忧心的脸庞,我未置一词便施施然走了进去。
我首先来到床边,弯腰仔细瞧了瞧程肃沉睡不醒的脸,见他与昨日我离去之前并无二致,我才略略安了安心。
随后,我转过身子,看向身后伫立着的老人,轻声问:“丞相怎么样了?”
“回皇上,”老人向我拱了拱手,却在视线交汇的一瞬间略吃一惊,“还和昨天一样。”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关注了不该关注的事儿,他闪了闪神,瞄了瞄站在我身边的黎晔,“还请皇上记得按时喂药。”
“朕明白。”立马听懂了他所指何事,我略作颔首,“你先下去吧。”
“是,草民告退。”老人未有抬头,二话不说就退下了。
与此同时,飞檐亦看了看我的眼色,同样在目睹我这双眼睛的时候怔了一怔,但他旋即恢复如初,一声不吭地向我行了礼,离开了屋子。
至此,屋里仅剩三人:一个躺着,不省人事;两个站着,各怀心事。
“就算你生气,你怪我,我也不后悔。”无声的缄默持续了约莫半柱香的工夫,终被黎晔出言打破。
“我没生气,也不怪你。”我自然知晓他在说些什么,只是一双眼并未注目于他,而是直直地凝视着榻上之人,“谢谢你。”
我不是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只怪我昨天受的刺激太多太大,情难自禁,身不由己。
“那你先去洗漱一下,吃些东西。”他顺势提议。
然而,我却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我的否决令他登时噎住,“事情我都听说了,我知道你现在很担心他,担心得寝食难安,可是你这样折腾自己也无济于事啊!”他口若悬河,见我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程肃,他忍不住一把拽过我,逼我与之对视,“眼下程肃昏迷不醒,你要是因此而倒下了,谁来主持大局!?”
话音未落,他已遽然瞪大了眼。
“你的眼睛怎么了?!”他急急脱口而出。
“昨日哭得昏天黑地,充血了。”我避开他惊忧的目光,不紧不慢地作答。
“刚才那大夫没看见吗?”黎晔说着,双眉紧蹙,“他怎么……”
“他看见了,但没说什么,就证明并无大碍。”我张嘴打断了黎晔的话,干脆胡编乱造起来,“还有,你的顾虑我明白。”经过一晚上,一觉睡醒的我已然冷静了许多,因此,我敛眉掰开了他的一只手,坐到了床沿上,“我只是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黎晔倒也不再纠结眼睛的问题,转而毫不留情地反驳,“你若是再这般执拗,我不介意再把你打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