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我们谁人能料，那些一路追来皆是与我方短兵相接的刺客，居然还在被众人遗忘的角落里藏了一手。
在最后的混战中，出秀怕刀枪无眼伤及我这一国之君，便提议我们几个手无寸铁的被保护者先前往相府一避。
这原本是个很正确的建议。
所以，我们都迅速采纳了。
可就在我侧身欲走的一瞬间，耳边最近的距离忽然传来了男子短促而有力的一声惊呼：“小心！”
与此同时，我的背脊毫无防备地承受了一股强大的压力，我下意识地转过身子，目睹的竟是程肃倒在我身上的一幕。
更可怕的是，他的胸口，此刻正赫然插着一支利箭。
我一下子就懵了。
“啊……”我颤颤巍巍地张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变故，“程……程肃……程肃！”所幸我略微缓过劲来，慌忙扶住了他的身躯。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男子无力地倒进我的怀里，那只血渍未干的右手不自觉地抚上心口。我顺势急急下蹲，脑中仍是一片空白。
直至我猛然仰首远望，视线捕捉到远处墙垣之上一个手执弓箭的黑衣人，脑袋才“嗡”的一声巨响。
他替我挡了这一箭……不……不……
“云玦……云玦快走……快进府……”他忽然使劲握住我的一只手，强忍着疼痛关照道，“那个人还在……唔……”他咬了咬牙，一双眼吃力地望了望我方才目视的方向，却禁不住疼痛的侵袭，忍不住呲牙咧嘴，“你……快走！别管我……”
“不……不！我们一起进去！一起进去！”执手相握，我拼命地摇头，泪眼已止不住夺眶而出，“出秀！出秀快帮帮我！”我一边惊慌失措地喊着帮手的名字，一边卯足了劲欲将程肃扶起。
“是！”话音未落，同样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女子火急火燎地绕过我俩，站在程肃的前方伸出双手，用力和我一块儿把他扶起来了。
“听我的……那刺客……”被迫在我们的搀扶下直起身来，程肃仍不忘回眸去望，“走！”
猝不及防间，他突然使劲甩开了我俩。只听得“当”的一声响，我连忙稳住因他推搡而绊了个趔趄的身子，回过头迫不及待地寻找起他的身影。
然而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飞檐的背影——想来适才类似金属碰撞的声响，是源于他及时赶回并用剑挡下了敌人再度射来的箭矢。
明白了这一点，我仓皇看向因虚弱无力地瘫倒在一侧墙面上的程肃。
是不是如果没有飞檐赶来出手相救，他就打算以身犯险，再替我挡上一箭？
这一几乎可以坐实的猜想，令我心中的恐惧迅速蔓延至全身。
而就在这弹指之间，程肃的身体已经倚着墙垣慢慢滑了下去。
浑身战栗的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不由分说地扶着他往府里拖。
“云玦……”
“不要说了！”魂魄归体的我惊觉自己已是泪流满脸，“我不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除非我死！！！”
痛不可遏之下，我终于变得口不择言。
是的，我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只要他平安无事，怎么样都好！
“主子！主子！”
我听到出秀叫唤着，从另一侧扶起了程肃。
“主子你看！是相府里的人！”
我又听见她大声疾呼着，叫我抬起朦胧的泪眼，目视一群模糊的人影疾速靠近。
“丞相！丞相！”来人一边大声惊呼，一边不自觉地欲从我手中接过伤员。
“快……快去叫大夫，快去叫大夫！”一连串的突变几乎耗尽了我的力气，我周身一软，这就任由他们把人接了过去，只剩下唯一动得了的大脑尚在正常运作，“快去啊！”
最后三个字，我是哭着喊出口的。
没有人懂得此时此刻我是多么的恐慌无助。
但我知道，我不能倒下。
凭着这股意念，我以最快的速度同程府的人一块儿将程肃护送进府，已然管不了身后两方对战的情况。
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两个年轻力壮的家仆小心翼翼地把程肃安放到床榻上。他们手脚麻利地取来剪刀、纱布、药粉等物，显然是想在大夫到来之前先帮程肃处理一下伤口。
谁知，剪开伤者衣襟的一刹那，他们却顿住了手头的动作。
“怎么了？你们怎么不弄了呀？！”围在床边却帮不上忙，不解于对方行为的我只能心急火燎地问其原因。
“箭上有毒……”为首的一名家仆神情凝重地回答。
四个字，如晴天霹雳，登时令我瞠目。
有毒……有毒……
谁都明白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有毒……”我脚底一软，险些跌倒，幸得边上的出秀及时扶住了我，“什么毒……是什么毒？！”蓦然还魂的我紧紧抓住那家仆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问。
“这……小的不知。”那人愁眉不展道。
我六神无主地松开了手，颓然向后倒退一步。
“大夫……大夫呢？大夫怎么还不来！？”我喃喃自语着，冷不丁哭喊出声。
“主子……皇上……您先冷静一下，程相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出秀在一旁焦急地安慰着我，却没有一句能安抚我颤动不已的心。
“先把箭羽折断，等大夫来了再取出箭头。”沉声吩咐身旁的助手，那拿主意的家仆先行就着床榻弯下腰去，“右手和手臂上也有伤，先包扎、止血。”
语毕，他一手执起箭羽，一手拿着一把大号的剪刀，让另两名家丁小心按着程肃的肩膀，随即“咔嚓”一声剪断了箭杆。紧接着，他们就开始处理右臂和右手上的伤口。
“唔……”不一会儿，我就清楚地听到了程肃的低吟声。
“程肃！”我按捺不住，几乎是扑着上前，毫无顾忌地拨开了围在床边的人群。
那不知何时已然苍白起来的容颜，还有那胸前触目惊心的污血，相继刺入我的眼眸，直击我的心房。
须臾间，我泪如泉涌。
“你们……都退下……”这时，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是程肃。
“是……”迅速就主子的伤势作了应急处理，一行人明白呆在屋里也无济于事，这就谨遵主子的命令，默默无言地退出了屋子。
“云玦……”程肃忽然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在这里。”我慌忙擦了擦眼泪，蓦地坐到床边，伸出臂膀，牢牢地握住了他递来的手。
“呵……”他虚弱地喘着气，却硬是扯出一个笑容，“云玦……别哭……你哭得这么厉害……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他在说什么……这是在说什么啊……
“你别说了，别说了……你休息一会儿，大夫、大夫马上就来！”像是在努力宽慰于他，更好似在给自己一线希望，满脸泪痕的我也愣是对着他翘起了嘴角。
“……”他闭了闭眼，轻柔浅笑，“不要自责，一切……皆是我心甘情愿。”
不……我不要你心甘情愿……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替我挡这一箭啊……让它射中我……让它射中我好了！我本就身中剧毒，有什么毒什么伤就冲我来好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啊……
我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内心翻江倒海，嘴上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知道吗？发现你跟我……同样来自另一个世界……之后……我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我低眉啜泣，依旧不能言语。
“你那么努力，那么明媚……我总算明白了……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一件那样美好的事……”
我闻言怔住，蓦然抬眼看他，却因为眼中厚重的水雾而无法看清他的脸庞。
“云玦……对不起……我说过的话……恐怕做不到了……”
温热的液体溢出眼眶，我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一时间瞪大了眼，猛地摇起头来：“不……不……你答应过我的！你说好要陪着我的，你不可以食言而肥！不可以！”
他被我握紧的手徐徐伸向我的脸颊，轻声道：“对不起……”
泪水决堤，哽住了喉咙，我只能狠命地摇头：“我不要听‘对不起’……我不要听……不要听……啊、啊……”
这时，他的手掌轻柔地触摸到了我的眉眼。
我像握住生命里仅存的一丝希冀一般，倏尔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背，任夺眶而出的热泪打湿他的掌心。
“傻丫头……”第一次，我竟听出了他宠溺的口吻，“你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着……”
“不……不要……程肃……啊啊啊——”他遗言似的交代终于击碎了我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令我紧紧攥着他的手哀号起来，“啊啊啊……”
他没有回应。
毫无预兆地，手心里的温暖颓然下滑。
我的心脏仿佛也随之停跳。
“程肃？程肃？”我停止了哭泣，竭力睁大双眼，又匆忙抬手抹干了眼泪。
映入眼帘的，是他紧闭的眼眸。
他面容安详地睡在那里，嘴角似乎还噙着心满意足的笑意。
“程肃？”左手依然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掌，我僵硬地向他的睡脸伸出右手，六神无主地摸了摸他的侧脸，“不……你……你、你不要吓我，你不可以这样……你不要这样！”
他毫无反应，依然静静地躺着。
“不……不……程肃……程肃！不可以！”内心的恐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我打着寒战，完全不愿相信眼前所看见的一切，“你别丢下我一个人！我求求你！”
男子毫无声息的模样终是让我彻底崩溃。
“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