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我径直走出了朔阳殿。皇宫大院里,阳光明媚,风景正好,我却无暇驻足欣赏,只管一路奔往伊人所在之处。
入了心远阁,远远的就听见柳自娫的声音:“肃哥哥,你就去嘛。那园子里的腊梅开得可好了!”
“让李公子陪你们去吧。”
“他……他说,你不去他也不去。”
“……”
“肃哥哥……”
“小娫,小肃肃很忙的。”
“谁让你不帮忙?”
“这种忙我这么帮……人云姑娘又不需要我……”
喂喂……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话说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连我也躺着中枪?
如此思忖着,我已然一脚跨进了程肃的房间。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我面带微笑,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云姐姐!”听闻声响的柳自娫头一个向我跑来,她朗笑着伸出手来,热络地挽住了我的臂膀,“你来得正好,跟我们一块儿去赏梅吧!”
借助柳自娫的这句话以及三人方才的谈话,我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看向在场的另两人,我注意到程肃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本书,穆清弦则站在他身旁,脸上洋溢着意义不明的笑容。
“肃哥哥一直呆在屋里看书,都不肯跟我们出去散散心。”没等我说些什么,柳自娫就兀自嘟囔起来,“云姐姐,你劝劝他吧!”
“……”听了这话,我注视着程肃的目光便从他的脸庞挪到了他手里的那本书上——果不其然,又是讲治国之道的书。
“小娫,让云姑娘留下来劝说,我们先去找隔壁的那位吧。”正当我抿唇不知将欲何言之际,穆清弦忽然对着少女咧嘴一笑。
“为什么?我还想我们一起去……”诧异之下,柳自娫脱口而出,可话到一半却戛然而止——她闭紧了嘴巴,瞪大眼睛看了看我,又瞅了瞅程肃,接着冷不丁干笑起来,“走吧走吧,去找李大哥。”
说罢,柳自娫转身就往外蹦跶。提议先行离开的穆清弦则笑得越发暧昧不明——他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才跟上了少女的步伐。
“……”他干吗笑得这么八卦!
我对准穆清弦莫名欢脱的背影,眉角跳动片刻,脸色才勉强恢复如常。
“有事?”这时,程肃开口唤回了我的思绪。
“……”收起对某人的腹诽,我侧身朝程肃淡淡一笑,“没什么,就是来告诉你,我……算是把那帮大臣给摆平了。”
“辛苦了。”怔愣转瞬即逝,他微微扬起了嘴角,“他们……想必是为难你了吧?”
“还好。”我抿唇笑了一笑,转而想起自己来此一趟的目的之二,“对了,今天早朝,那个温丞相倒是提醒了我,你那个名义上的爹……”我压低了嗓音,快速地瞥了瞥周围的情况,确定四下无人,“也就是东漓的左丞相,会不会同意你成为南浮的臣子?”
“我已休书一封,请人送回东漓。此事,应当没有问题。”他面色如常地作答,这就让我放下心来。
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将所有的因素都考虑妥当——果然是有惊无险呢。
“那就好。”我点点头,一时再无他言。
“……”他亦慢慢地低下头去,似乎是想去看书,思想却又迟迟没有集中于字里行间。
“去赏梅吧。”安静了有一会儿的屋子里,突然冒出了我的声音。
“啊?”这回他是真的有几分意外了——是以,他抬头略显茫然地瞅着我,嘴里不由自主地吐出这样一个字。
“大家一起到园子里走走啊!难得也算是解决了一桩心事,就当是庆祝嘛。”说着,我主动上前两步,伸出右手,拉住他的手臂——他倒也并未推辞,虽不显情愿,却也任由我将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云玦……”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如此唤道。
我知道他不是个喜欢东奔西跑的人,但我不希望他从今往后都要为助我一臂之力而放弃原本的生活。
因此,我还是笑着拉他走出了屋子,若无其事地招呼穆清弦、柳自娫和黎晔三人一同出发,前往少女口中的梅园。
对此,柳自娫表示欣喜,穆清弦抿唇不语,黎晔则面露诧异——他大概没有料想,我会忽然出现在心远阁,甚至还说服了程肃,令他加入了赏梅的行列。
至此,五人结伴而行。未入园中,一阵馥郁的香气便扑鼻而来。随着脚步的移动,视野里很快就出现了成团成簇的黄色,走近了,便成了繁星点点。
穆清弦说,这十一月里盛开的,是早梅,要是能于雪后观赏,便是别有一番韵味了。
我轻嗅着沁人心脾的香气,沐浴着暖意融融的阳光,思忖着身侧的“少年”就快要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助力,顿觉心情舒畅,不枉此行。这时,位于附近的柳自娫同穆清弦嬉笑完毕,倏尔一个飞身翻过枝头。
“云姐姐。”稳稳落地后,她欢笑着向我跑来,伸手将一小枝腊梅递到我的眼前,“这个送给你。”见我闻言微微一愣,上下打量着她和她手中的鲜花,她旋即嫣然一笑,“人家都说,拿到最高处的早梅,是会有福的。”
原来方才她施展轻功,是替我去采那顶端的腊梅花?
意识到这一点,我不由心头一热,笑着接过少女手中的腊梅:“谢谢你。”
柳自娫这边正兀自咧着嘴,那边厢,穆清弦不知是抽的什么风,也屁颠屁颠地跑去折了一枝腊梅。他眉开眼笑地拿着那朵朵黄花,先走到程肃的跟前,道:“送给你。”
程肃抬头瞅了他一眼,继续埋头翻阅古籍。
穆清弦不以为意,接着来到黎晔的面前,递出那枝被程肃无视掉的腊梅,锲而不舍地转移了送花的对象:“送给你?”
“……”黎晔毫不客气地皱起眉头,用趋避的目光打量友人片刻,欲言又止。
穆清弦见他同样并未接下自己的馈赠,倒也不气不恼,他笑眯眯地将腊梅伸到我的面前,冷不防道:“云姑娘,果然还是鲜花配美人啊。”
呃?这……什么情况?
想不透对方究竟意欲何为,我微愣着,来回看他的脸和他的花。
“穆三闲人!你发什么神经!”岂料我尚一头雾水之际,一旁的柳自娫已然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一把夺过了男子手里的花枝——她瞪着笑意不改的穆清弦,似是在努力压低嗓音。
“他们都不要啊?”穆清弦貌似委屈地作答。
哦?他们都不要,你才来送给我?
“哪有男人送男人花的?”柳自娫气鼓鼓地反问。
“所以我拿来送云姑娘了啊?”穆清弦一脸无辜。
问题是你的做法……
“你……你有病!”柳自娫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话可说,最终,她只能选择“一言以蔽之”。
穆清弦并不反驳,他瞧了瞧被少女紧紧攥在手中的腊梅,扬唇莫名其妙地笑了。
他这到底是想干什么?拿着花绕了一圈,结果……
思及此,我忽觉茅塞顿开。
我盯着少女掌心里的寸寸金黄,同样默默地笑了。
神医的思维果真是常人所不能企及的。
正暗自喟叹着,我无意间一抬眼,望见远处有个穿朝服的人影。
大臣也来赏花?
我目视着那身影在视野里移动,看着看着忽觉不太对劲。
瞧他那走路的模样,匆匆忙忙却步伐不稳……再瞅那整颗脑袋,貌似找不到黑乎乎的两团……我的天!这不是须发皆白的徐离仁吗?!
那一刻,我猛然想起了那些个被我遗忘在角落的美男画像。
完了完了,这几天忙着封程肃为丞相的事儿,早把册立皇夫一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徐离仁铁定是等不及了,主动来寻我一问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我不禁霍然起身。
“程肃,程肃!”来回瞥着远处不断靠近的男子和近处品读古籍的少年,我沉着嗓子急促唤道。
“怎么了?”他抬起头,不解地仰视于我。
“那个徐离仁来了!你……你替我挡着点!”言语间,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移动的身影,已然确定了来人正是那欲“逼我成婚”的老人家,“你替我挡着点啊!”说着,我慌忙拍了拍程肃,作势就转身欲走。
“皇上——”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竟已传来了老人长长的一声呼唤。
他怎么走得这么快?!
我闻声心头一紧,脚步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一顿。
不行不行!没听见没听见!我什么也没听见!
岂料令人更加措手不及的还在后头,我才慌不择路地跑出没几步,徐离仁竟赫然从天而降,生生挡住了我的去路,登时叫我瞠目结舌。
这老人家是什么腿脚?!难道他会凌波微步的吗!?
“皇上!”完全无视了我惊悚的面部表情,徐离仁一脸焦急地叫住了我。
“呵呵,徐离爱卿……”事已至此,我只好闭上微张的嘴,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扯起唇角冲老人干笑一声,勉强从瞠目结舌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皇上!老臣参见皇上。”风风火火的徐离仁似乎正欲说些什么,又忽然想起尚未行君臣之礼,便忙不迭动作一改,弯下腰去准备向我跪拜。
“诶,免礼。”我不愿当着穆清弦等人的面承受老人家的这一拜,于是赶紧一步上前,托住他的身子,将他缓缓扶起,“徐离爱卿……也来赏梅啊?”本想问一句“何事求见”,但转念一想这不是自掘坟墓么——于是,话到一半变成了胡言乱语。
“老臣并非……”徐离仁微微一愣,旋即开口纠正,可话未说完就被我打断了。
“哦!朕知道!”我急忙作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为的是将对方的话语扼杀在摇篮之中——穆清弦这八卦帝就在身后,我可不想节外生枝,“徐离爱卿,与朕边走边说,如何?”
“是,臣遵旨。”幸好徐离仁没有“一意孤行”,他微微欠了欠身子,表示愿意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