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不敌心寒。
等我风风火火地带着太医赶回莫府,身中剧毒的穆清弦已然脸色发白、唇色发黑。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柳自娫哭着飞奔而来,她紧紧抓着我的双臂,想叫我赶紧救救榻上之人,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从未料想,那个平日里玩世不恭嬉皮笑脸的男子居然会有躺在床上面如土色的一天——而这一切,竟是因我而起。
“启禀皇上,这位公子所中之毒毒性剧烈,若非他以内力强行护住心脉,恐怕此刻已然归天了。”太医诊脉过后,朝无争拱着手,道出了不幸中的万幸,“微臣这就去替这位公子配制解药,只是……”
“只是什么?”此情此景下,心急如焚的我显然已经顾不了什么君民有别,直接越过无争这位北梁新帝,迫不及待地向他的臣子发问。
那太医似是愣了一愣,好在他并非迂腐之人,见皇帝并未发话,他也二话不说地转向了我:“只是不知是否来得及。”
“那你还不快去配药!?”我早已急得心慌意乱,对方话音刚落,我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吼出声来。
“这……”被我这个无名无份的普通百姓吼了一声,好歹也是给皇家人看病的太医显然不太舒坦,他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去,但碍于无争蹙眉道出的一句“还不快去”,那人只得悻悻地跑去调配解药了。
等待解药的过程是一种煎熬,我望着床榻上双目紧闭的男子,丝毫不敢想象他下一刻的情况。六神无主之际,我忽然想起屋里还有一位武林高手,便急不可待地恳求无争运功替穆清弦逼出体内的毒素。岂料无争却摇头表示爱莫能助,他只能试着注入真气,以延缓毒发的时辰。
话音未落,我便忙不迭冲他点头——哪怕只是一点希望,我也会拼命争取。
于是,北梁新帝亲自上阵,为名扬四海的东漓神医运功“续命”。
“为什么……为什么穆三闲人的脸色越来越差?”当我渐渐察觉到了这一事实却不敢问出口的时候,一旁同样焦急的柳自娫哽咽着说出了我心中所想。
这一句看似疑问的话语,其实暗藏着一个我不愿承认的事实。我一言不发地抿紧了双唇,忍着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向无争投去了几近哀求的目光,仿佛此时此刻,唯有他才能救回徘徊在死亡边缘的穆清弦。
“他……他如果……”
“自娫!”呆在屋里却始终未置一言的程肃冷不防沉声打断了少女的话,“别说了……”
“为什么不让我说?!”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少女听了程肃的话,竟盯着他突然失声叫嚷起来,继而又倏地眸光一转,“为什么你们个个都向着她!?”
突如其来的质问叫我当场愣住——她……这是在说我?
“你这是做什么?!”程肃似乎也被少女毫无预兆的激动责问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先是和我一样愣了一愣,旋即皱起眉头责怪道。
少女紧紧地咬着唇,含泪朝我看了一眼——用我看不懂的眼神。然后,她红着眼飞快地跑了出去。
我一头雾水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随后不解地将视线移到程肃的脸上。
“我去看看。”程肃用极快的语速低声说罢,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了屋子,留我一人,立于原地,心乱如麻。
今夜,注定是一个混乱的夜晚。
约莫三炷香的工夫后,程肃微皱着眉回来了。没等我开口询问柳自娫方才这是怎么了,负责为穆清弦调制解药的太医便风风火火地现身了。
解药终于制成了,这令我立刻放下了心中的疑问,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穆清弦的身上。直到服下解药的穆清弦面色稍霁,我悬于半空的一颗心才缓缓落地。
“启禀皇上,这位公子的脉象趋于平稳,已无大碍。”半个时辰后,反复号脉的太医面露喜色地向他家主子禀报了这个好消息。
“去屋外守着吧。”无争负手立于榻旁,简洁明了地下达了指示。
“是。”太医冲他拱了拱手,欠身退出了屋子。
“云儿。”太医走了之后,无争轻声唤了我的名字,“已是四更天了,你去歇着吧。”
“我不累。”说出这三个字后,我才发现自己的嗓子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沙哑。
“云儿,这儿不需要你照顾着。”无争的口气莫名失了几分柔和。
“云玦,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正在此时,一晚上寡言少语的程肃忽然开口道。
“……”我看了程肃片刻,又瞅了瞅脸色微凉的无争,终是点了点头,“麻烦你了。”对程肃说完这句话,我便率先往屋外走去。
默默无言地行至厅堂,我清楚地知道无争正跟在我的身后。我拖着步子走到一张椅子面前,转身徐徐落座,继而有气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幸亏穆清弦平安脱险,不然……
我微微仰起脑袋,慢慢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云儿……”男子的呼唤令我睁开眼注目于他,四目相对,他却沉默良久,“随我去宫里住吧。”
“为什么?”我明知故问,或者说,我隐隐地想要确认某些猜测。
“这里不安全。”他蹙眉作答。
“你事先完全没有料到她能逃出来,是吗?”我的提问看似话锋一转,实则暗藏关联。
“是我低估了她,害你受苦了。”他沉声说着,态度很是恳切。
我不苦,苦的是我身边的人。
“我应该早些下手的。”在我尚未来得及将心理活动化为语言之时,无争已然兀自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
“……”我不自觉地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地仰视着他,“她的武功……似乎在你之上。”
“所以我很早就对她下了蛊毒。”男子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未能被我读懂,但是他口中的话语却切实传入了我的耳中,叫我心里莫名生出几分寒意来。
“你能控制蛊毒发作的时间?”脑中的思绪飞速流转,并且停留在了女子临死前那看似没有来由却最终致命的一顿上。
“我下的是‘子母蛊’,子蛊在她的体内,母蛊在另一人的体内。”他直直地望着前方,目光似显涣散,“母蛊的宿主一死,子蛊的宿主便活不过半柱香的时辰。”
换言之,你为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掌控她的生死,又妄害了一条性命……
“云儿,你住在这里,我真的不放心。”许是见我半晌不语,又或者是惦念着方才的提议,无争靠近了我,微微俯下身来,轻声细语地说着,“若非今日我早有防备……这种经历我不想再有了。你可知晓,每回看着你遭他人挟持,我心里是何等的煎熬?即使明知对方不会加害于你,抑或早就将那人的命掌握在手,我还是会害怕,怕你会受到伤害……”
“对不起,是我没用。”我垂眸俯视着昏暗中的地面,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不是这个意思。”男子忙不迭反驳,脚下又逼近了一步,“我只想告诉你,除你之外,这世上已无任何人能左右我的心绪。”他凝视着我的眼眸,目光柔情似水,“云儿,随我入宫吧。”
话音刚落,我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拒绝。
我忽然觉得,他最后的这句话,不同于先前。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男子,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直到他突然眸光一转,侧首看向昏暗的院子。
我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扭头望去,忽见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单膝下跪作恭敬状。
“何事?”无争低声问道,语气里全然没了适才的温柔。
“……”黑暗中,那人似乎是动了一动,却没有回话。
“但说无妨。”
“回主子的话,那老头死了。”
“找个地方埋了。”听闻一个死讯,无争的脸上并无起伏,他甚至未作任何追问,只是淡淡地指示了一句,再无二话。
来人得令,像一阵风似的没了影。
“师兄……”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意图转移话题,我这就注目于男子,主动提出疑问,“谁死了?”
他一言不发地看了我片刻,随后沉声道:“云儿,比起这个,你尚未对我方才的提议作出回复。”
试图规避的问题偏偏被对方紧抓不放,我的心里不由蓦地一沉,只好硬着头皮开始东拉西扯:“师兄,是不是我失忆以前,你也总喜欢像这样瞒着我?”
他闻言登时一愣,旋即又皱起眉头,说:“你怎会如此认为?云儿,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没必要为这些琐碎的事情费心。”
死了一个人啊……怎是琐碎?
“我只是问问而已,也没打算操心。”说着与心理活动截然而不同的话语,我不自然地看向了别处。
“罢……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便是。”他好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口吻又柔和起来。
我重新注目于他,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孰料那下文,竟是将我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