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二十上下的年纪,凤眼斜挑,鼻梁高挺,双唇略薄,此等样貌,并非一般高林学子的清俊之色,倒颇有雍容华度,令人见之忘俗。
言修文目光轻扫,目光在触及江亦柔的面容时微微一顿,蓦地移开,而后看向苏白,眉头紧锁起来。他几步走到苏白跟前,伸手一指江亦柔,毫不客气道:“子云,这个小丫头是你什么人?”
江亦柔把头垂得更低,心说:干你何事?
苏白面色平静,没有丝毫恼色:“家里的下人,带来帮忙的。”
言修文摇摇头,有些不赞同:“虽说是下人,到底也是女子,高林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你这么做,不妥。”
旁边有人朝着苏白看过来,一见到苏白身后站着的江亦柔,神色各异,指指点点。
“那不是苏子云么?”
“果然是公子做派,竟随身携着个丫鬟,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就是,如此明目张胆、不知避嫌,真是败坏高林学风……”
低低的议论声落入耳中,苏白面色不改,只道:“今日我约了凤英先生取书,要有人帮忙分类,她虽是女子,识字的本领却比我府上一般的下人要强,这才带了过来,此事,我也早与先生知会过,不必担心。”
江亦柔听了有些惊讶,她从不知道苏白是个这样好脾气的人。言修文当众质问,言语间颇有责难之意,苏白却隐忍不发,甚至还好言好语地解释。
言修文听了苏白的解释,神色一缓,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无妨,清者自清。”说着朝着先前议论的那几人看了一眼,拂袖转身而去。
那几人面色几变,各自看着对方,面面相觑。
人家带了丫鬟,那也是跟凤英先生知会过的,倒是他们自己,一番龌龊心思,被揭在了太阳底下。
江亦柔跟着苏白转身,扭头前没忍住朝着那块学士匾看了一眼,终于看清了匾上的大字——君子慎独。
这四字倒没什么,令人在意的是那字迹。
狂娟不羁,如飞龙游云,竟与纪府门匾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莫非,这学士匾刻品原稿的字与纪家门匾上的字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惊疑不定地转回头,跟上了苏白的脚步。
苏白领着她走到一座阁楼门前,停住脚步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先进去。”
“是。”江亦柔低眉垂眼地应了一声,一副乖顺听话的恭谨模样。
苏白冷哼一声,暗道:真是会装。
眼见他折身进了楼,江亦柔松了口气径直靠着门外的柱子坐下。她拉过一根耷拉下来的枝条,撤掉了几片枝叶,想到先前看到的那白玉学士匾上的字,心口砰砰乱跳——写这字的会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又与纪家有什么关系?
“什么人!”背后忽地响起一声厉喝,惊得江亦柔手下一松。
长长的枝条蓦地脱手,往外一弹,啪地一声,打在了来人墨绿色的衣袍上,袍子上霎时间添了一道长长的湿痕。
江亦柔正要起身屈膝行礼,一扭身低头到这一幕,登时愣在了原地。
“大胆!冒犯祁王殿下,该当何罪!”有一人怒道。
江亦柔觉得此人声音有几分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是谁,乍然听到这一句,心头登时给浇了个冰凉,慌忙跪到地上。
她低着头,看到一双绣祥云的黑靴鞋面和一角墨绿,心头更凉。
“没想到会在高林学院看到女人,真是稀奇,”兆临抿嘴一笑,意兴盎然,“抬起头来,让本王瞧一瞧你的模样。”
江亦柔死死垂着头:“奴婢无盐之姿,恐污了殿下的眼。”
“大胆,殿下叫你抬头你就抬头,还敢忤逆不成?”常若冷冷道。
江亦柔揪着裙子,仍没有动。
兆临眼睛一眯,眼底兴味更浓:“无盐之姿?这倒是愈发有趣了,美人本王见过不少,燕环肥瘦,各有千秋,这生得丑的,本王还真没见过,本王饶你死罪,你把头抬起来,让本王瞧一瞧再说。”
有病!江亦柔忍不住腹诽。
见她还是垂着头不动,兆临的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了。区区一个丫鬟,竟然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不过这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他冷不丁想起上回在城门前意外遇到的女子,略一抿唇,心底的怒气竟消散了大半:“怎么,你怕本王食言不成?”
江亦柔忙道:“奴婢不敢,殿下乃人中之龙,翘楚之姿,又怎屑于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奴婢食言?”
“马屁拍得很一般啊,”兆临笑了笑,眼底却闪过一丝危险,“本王最后说一遍,抬起头来——”
江亦柔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笼罩在自己的头顶,压得她喘不过气。
“二殿下,您怎么会来?”
僵持之际,有两人一前一后自楼中缓缓而出。在前者,须发皆白,双眸发灰,儒服白巾,衣袂飘飞,虽然年长,却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气派。在后之人,清俊挺拔,正是先前进去的苏白。
苏白瞥见跪在地上的江亦柔,神色一变,垂下眼掩去面上异色,朝兆临恭敬地行了一礼。
兆临眼底也掠过一丝讶色:“凤英先生今日怎么会到三江阁来?本王听说,您正在闭关研究《子虚经》,这段日子都没有前来拜访。”
这位凤英先生是什么人物,竟连变态都要对他称上一声“您”?江亦柔暗自纳闷。
凤英先生摆摆手:“谈不上研究,不过是专心读了一回罢了,却不知,殿下到此有何事?”说着,目光落到了地上跪着的婢女身上。
兆临目光一闪,笑了笑:“本王正巧路过,看到有个丫鬟在此处,行迹鬼祟,以为是高林进了什么女飞贼,就上前来看了看。”
女飞贼?江亦柔盯住他那双黑靴子,恨不得飞根银针过去扎破他脚趾。
凤英先生捋着胡须淡淡一笑:“原来如此,殿下误会了,这位姑娘是我徒子文今日带来帮忙分书的,并非女飞贼一流。”
“噢,是这样,看来是本王多心了,你起来罢——”
江亦柔闻言应声起身,只是仍垂着头,默默退到了苏白身后。
兆临扫了她一眼,正要移开眼,突地望见那满头青丝间一支莹白的簪子,目光一顿。他定睛细看,将那簪头上隐约的雕纹看了个清楚明白,当即眸色一深、变了脸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