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尽,天己破晓。
丫环们陆续进来伺候几人起身。看着凤翎穿戴梳妆整齐,甘氏忍不住又是一阵落泪。浅云嘴上劝着甘氏,自己却是拉着凤翎的手红着眼说不出话。
凤翎也跟着滴泪。
三人相对抹泪无言。
李嬷嬷带着丫环们围着一阵好劝,这才好容易劝得三人展颜。
趁着琉璃给凤翎补妆,甘氏带着琳琅几个又再核对了一遍陪嫁礼单,确定无误。回来时兄弟三人己经准备妥当在屋里候着。
见甘氏进来,兄弟三人恭敬的向甘氏行礼问过安,再听甘氏将送亲事宜细细的嘱咐一番,三人皆一一应下。
待甘氏再想不出要交待的事宜,这才强忍住不舍,噙泪带笑牵着凤翎的手,送去李氏屋里。
凤翎郑重的向李氏行礼拜别之后,又去见了秦天河。
秦天河也就淡淡的嘱咐了她几句,凤翎顺从的应下,父女便再无他话。
从秦天河屋里出来,来送亲的秦天海和常欢都一身喜气的在候着,说了些恭喜的话。门外丫环来回,说一切均己准备妥当,随时准备出发。
凤翎再向甘氏叩头,郑重拜别。
甘氏含泪带笑将她扶起,并冲着一旁候着的李嬷嬷轻轻挥手,李嬷嬷会意点头退下。
不一会儿,门外便是一阵锣鼓喧天。
离别的时刻终于真正来临。
再次拜别甘氏与两个嫂嫂、浅云,凤翎由秦显文扶着上马车,频频回首,见的都是甘氏满脸的泪。
凤翎说不出的心疼。
娘的一生,难道就注定要守在里面那个,早己不把她看在眼里的男人身边?
这一刻,凤翎不由想起了一直留在她记忆深处,很久以前的那个,似曾孤立于世的冯先生,俊秀的脸庞,和蔼的笑容,一切都恍似昨日;还有看见他时,偶尔在娘脸上闪现,却又一纵即逝的美丽光芒。
出事之后,甘氏再未曾提过冯先生,但是凤翎相信,娘的心里有过冯先生。
因为娘亲曾有过的,那种自内而外自然绽放的美丽,也似乎随着冯先生的离去而一去不返了。
活了两世,亦是到如今,凤翎才想明白,冯先生对娘亲甘氏,亦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里面。
不然,他不需如此矛盾挣扎,心怀愧疚;更不必在娘的面前失手败露之后,放弃所有而远走他乡。
回想当初,也许正是因为心中美好形象的破灭,娘才会含着一口怨气,改变主意,要来京城争一争。
再想起京城种种,爹爹带娘的一次次伤害,凤翎心中更是一阵绞痛。
如果娘也可以重生,那该多好!
再回首,落下的车帘己然遮挡了凤翎的视线。最后一眼,她只瞧见甘氏抬起握着帕子的右手。
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旋即响起,遮掩了一切欢声笑语,不舍嗟叹,可不知为什么,凤翎的心底却依旧能清楚听见甘氏低低的啜泣。
心里原来那分一直蠢蠢欲动的喜悦忽的荡然无存,凤翎的心里变得空落落的。
前世,她失去得太多,亏欠得也太多。这一世,她只想亲眼看着大家幸福。
可娘的如此命运,算不算幸福?
凤翎不停的在心底搜索答案,眸光也跟着沉了几分。
齐氏早带了一些陪嫁的婆子丫环往汝阳等候,如今跟随凤翎身侧的只有琳琅琥珀以及原来她屋中的几个贴身丫环。
和前世不同的是,琉璃和锦绣留在了甘氏身边。
凤翎相信,甘氏自会替她俩谋一个好的归处,再不会是前世不得善终的命运。
初时琳琅怕她一人在车中太闷,就想隔着车帘逗着她说话,得来几声敷衍的回应过后,琳琅便知道她在想着心思,也就不再打扰。
与凤翎在车中的沉默相比,马车之外倒是一片热闹暄嚣,一路之上围满了边看热闹边啧啧称奇的百姓。
尚书府的嫡女出阁,也算是风光无限的了。
捧着皇上的赐婚圣旨嫁于汝阳候世子,娘娘和长公主领头,一干贵妇争相添箱,也给尚书府挣足了颜面。
尚书府大小姐出阁,几百大抬的嫁妆,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还有送亲队伍之中最为瞩目的、起于乡野如今文武兼备的秦家三兄弟,也都是传奇。
一直到很久以后,所有的这些都还是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被津津乐道的题材。
常欢一直将凤翎送到京郊,便故意勒慢了马,随在她的马车边,伸指轻轻的敲敲窗棱,低唤了她一声,“阿凤。”
凤翎在车内“恩”了一声。
见前面远处的秦乐文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常欢笑笑,故意放大了声音,带着些歉意地说,“对不住,我就送你到这儿,酒楼离不得人。”
顿了顿,常欢压低声音,飞快地道,“初七一早,我必到候府拜会。你想好咯,机不可失,若是下定决心,则须一切齐备。”
凤翎又“恩”了一声,并没有多说。
常欢在马上向走在头前的秦显文几人拱手,说了几句祝福的话,便调转马头,打马回京。
琥珀转头往常欢走的方向瞧了一眼,哼出一声鼻音,对琳琅低低嘟嚷,“说什么再去拜会?小姐出阁这么大的事儿,酒楼就是歇业几天又有什么打紧?不是还有那呆头鹅么,他就是……”
后面的话被琳琅一眼瞪了回去。
常欢再怎么说也是主子,琥珀这样背后编排,确是失了分寸;琳琅心头更不安的却是隐约听见常欢后面的话,为什么要齐备,什么是机不可失?
琳琅担忧的往马车看了一眼:小姐……似乎有什么在瞒着她?
马车内依旧安静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凤翎歪着头倚靠在棱边,轻轻阖上眼,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是啊,喜悦的背后,还有不得不做的事在等她。
常欢说了,箫蓉将命不久矣,若想与天争命,唯有此时一搏。
胜算七分败三分。
与前世又是何其的相似!
这一世,为了走进她心里的那个男人,她依旧要以性命相搏。
凤翎几不可察的一声轻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倒底是生来的性子,活了两世,还是改不了啊!
前世她赌输了,这一世,又将如何?
她不敢把决定的这种冒险告诉甘氏、告诉哥哥们,更不敢想象,若是失去她,娘和哥哥们该是如何的痛苦。想起来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凤翎只能轻轻摇摇头,不再去想。
就……让她和前世一样,再自私、固执一回吧!
秦乐文早一路打点好的,路上也走得平静,和计划中的差不多,初四晚间送亲队伍到了汝阳城的新宅,又引起不少汝阳百姓围观。
齐氏早为他们打点好一切,再仔细清点过嫁妆。
初五一早,秦显文亲自带人将凤翎的几百抬嫁妆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送去了汝阳候府。稍晚,安雅郡主也前呼后拥的到来,然后亲手替凤翎洗面开脸,等看着齐氏郑重其事的从箱中取出凤冠霞帔来摆好,准备让人服侍歇下时,早己经入了夜。
安雅郡主接过身旁嬷嬷捧上的锦盒,笑着塞进凤翎手里,嘱她要细瞧。
凤翎瞧了一眼锦盒。
眼熟的紧。
凤翎想起前世在肃亲王府,她收到过一个一模一样的,里面会是一组极为逼真,做成各式夫妻交合姿态的男女套娃。
不过一瞬间,凤翎的脸便红若火烧云,却也只得讪讪的接着谢过。
齐氏吩咐琳琅将锦盒压在箱底。
夜里,齐氏受甘氏之托,恪尽母责,就正好以这套娃为开端引出话题,再以稍稍隐诲的话语向她传授夫妻之道,说得一直到五更天起,凤翎脸上的红潮都不能尽褪。
第二日一早,齐氏又亲手替她上妆挽发,盖上大红盖头,搀着送到门口,再递上个苹果给她捧着。
凤翎搂着齐氏真心实意的哭了一番,直到礼炮响起,这才由秦显文背着送上汝阳候府来迎的八抬大轿。
大红的盖头下,凤翎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轻绞于身前,纤若葱管的手指上,习惯性的轻咬下唇,以强压下自己心头的紧张。
重生以后,她从未想过还有再相信男人的一天;也从不曾想过,这世上还会有那么一个让她愿意真心付出的男人。
可是箫云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向她走来,就似是前生的注定,无法抗拒。
伴随着另一种特珠身份的诞生,给她带来另一种意义的重生。
从此以后,她就冠上了夫姓:“箫”。
箫秦氏。
奇特新奇的感觉又给她心底送来一阵阵暖流。
南城的新宅与汝阳候府只隔了一条街,可是迎亲的队伍却街头街尾的绕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凤翎第三次听到十分相似的暄闹人声,礼乐也忽然转了调,变得异常激奋高亢,凤翎知道,该落轿了。
凤翎再一次下意识的咬唇。
尽管她不止一次的在心底告诉自己,这是新的开始,新的开始……但是太过相似又是一直深深镌刻在她脑中的场景,让她有些迷乱。
低头只是一片红光,看不见路,这让凤翎在跨过门槛时禁不住的打了一个冷颤,忽然有种想拔腿而逃的冲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