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陪着大姑爷在偏厅说话嘛,怎么溜到我这地儿来了?所为何事?”老太太开门见山。
凌玉棠也不拐弯绕梁,扫了眼担架上那些琳琅满目的寿礼,而后轻轻一笑,从袖底取出一个蓝色的小包裹,送到老太太面前。
“这是什么?轻呼呼的,好似没有重量。”老太接过,好奇问道,一边已经动手解开那包裹。
“啊!”老太太忍不住一声低呼,举在手中的,是一块金灿灿的汗巾子,上面用黄色丝线绣了六六三十六个金光闪闪的寿字,且每一个寿字都字体不同。
“这是谁这么有心?竟然在一张汗巾上大做文章,瞧瞧这些不同字体的寿字,虽然针脚一般,但这字却是写的各具特色,娟秀,狂野,张扬,内敛,真是一一尽有,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凌老太太惊喜打量着那汗巾子,一边由衷赞叹。凌玉棠垂手站在一侧,微微笑着没有立刻答话。
老太太终于欣赏够了也表扬够了,这才抬眼看着笑的满脸欣慰的凌玉棠,很感动的道,“你对我的这份心,我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娘,这汗巾子的材料您仔细看看,可不是一般的黄绢布。”凌玉棠轻笑着提醒。
老太太细细摸着,脸上渐渐浮现惊诧和激动的神采来,急问,“这是不是佛前金披的那种布料?我闻着淡淡的檀香味了。”老太太满面笑容,就连眼睛里,都盛满了笑。
凌玉棠不置可否,“儿子不敢欺瞒母亲,找这黄绢布是儿子的功劳,可是,这三十六个别具匠心的寿字,却是您孙女的主意。”
老太太诧异挑眉,“那一定是紫菱那丫头出的主意,我就知道她鬼灵精怪的。回头你跟紫菱说下,她的心意,祖母受了,那孩子,给了我这样的惊喜,今天在我跟前竟还瞒得那样好,一个字都没提。”
“娘,这是紫苑献给您老的寿礼,是她精心准备了大半个月,她以前应该没怎么学习针线,我看她满手都被刺破了不少,却还是坚持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老太太笑容当即僵在脸上,神情复杂的看了眼那被自己拽在手心的汗巾子,眉眼缓缓皱起来。
凌玉棠大气不敢出的盯着老太太脸上神情的转换,企图从中瞅出些微妙的东西来,然,片刻,老太太眼中再次出现那种厌恶之情,先前还一直被她视为珍宝的汗巾子,也被弃在脚下。
凌玉棠震惊,上前两步,劝慰道:“娘,紫苑这孩子真是不错,乖巧懂事的,您冷落了她这么久,应该也差不多了,犯不着为了上辈人的误会殃及到一个孩子身上。”
老太太脸色阴郁,目光紧紧盯着那块汗巾,沉沉道:“今个我生辰,不想说这些,这块汗巾子,你带走吧,我是不会要的。”
“您何必这么执着?又没有天大的仇恨,不过就是二哥忤逆了您一回,现如今,二哥都已经过逝,你心里比谁都悲痛可还要这样怄气,何必呢?”
老太太立着双眼看着凌玉棠,“忤逆二字你说的倒是轻巧,你可知道,你二哥是我含辛茹苦养育着长大的,可却为了一个丫鬟,跟我这个母亲对着干,我为了他好,上回做低伏小去杨家为他求取婚姻,杨家都答应了这事,没想,他竟然魂儿心肝都被屋里那丫鬟给勾走了!”
凌玉棠惭愧低下头来,“二哥是武将出生,自然性情较常人略有不同,然,他骨子里实则是极孝顺娘你的,跟那个丫鬟,也是自小青梅竹马有了感情的,二哥偏生又是个顾念感情的人。”
凌老太太捶着胸口,“感情?就他是情种?好,就算他为了感情要跟那丫鬟在一起,我也没有反对,不过要等到杨家姑娘进门才能抬了那丫鬟做姨娘,可你知道吗,我都这样让步了,他却还得寸进尺!惹到最后我们凌家也跟杨家决裂了,这样一决裂,连带着你外祖母家的茶叶生意都一波三折。”
凌家和杨家联婚,是凌老太太娘家做的介绍人。凌老太太出自巨贾之家,而杨家却是专门负责商税这一块的。
“二哥得寸进尺?”凌玉棠讶异,“此话做何解?”凌玉棠兴趣不在外祖母家的茶叶生意,而在那些他所不知道的当年往事。
老太太冷笑,“你听过一夫一妻制这样荒谬的话么?那个逆子,竟然被那个贱婢子挑唆的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差点没把我给活活气死!”
凌玉棠大惊,不是因为老太太口中的大逆不道,而是对二哥夫妻之间的感情感到震惊。
二哥和莲卿竟然要成为彼此的唯一?这实在是匪夷所思的震惊,震惊过后,凌玉棠却又有些心酸,彼此的唯一,这么说来,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为别人留门进来了,看来,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还以为只要自己坚持,就算不能得到,也能在她心中占据一片天地。
现在才明白,跟本就没有空余的地儿给自己,莲卿心中,满满的都是二哥。那个身形外貌都不如自己的二哥。
老太太还在生气,失望,数落二哥,“……简直就是魔怔了,怎么可能一夫一妻?如此我们凌家的香火怎么承继?更何况那个贱婢子的情况我是摸得一清二楚,从小身子骨就不好,长大了更是不好,大夫都说她难生养,就你二哥把她当个宝!……他们可好,私奔出去,在外面独立门户,哼,到最后死了跟前也就一个女儿送终,这就是他们一夫一妻制得结果,是他们自己中下的因才有这样的果。还想我来接纳他们的女儿,做梦,他就算是死了,也是个逆子。”
难道,紫苑这么孤身一个人,没有兄弟姐们,竟是因为二哥和莲卿与常人不同的爱情观念还有莲卿自己的身子缘故?凌玉棠有些患得患失。
老太太许是说到累了,到最后摆摆手,“你把这条汗巾子带走吧。”
“娘就留下来吧,刚不还说很是喜欢吗,”凌玉棠回过神来,继续淡笑着劝道,紫苑那双缠着棉布的手指在眼前一晃,还有她充满期待的眼神,这些让凌玉棠心软。
“我是喜欢,可是并不是我喜欢的东西我都会要,又或者不喜欢的东西就不要。”老太太道,“我只要一看见这汗巾子,就会想到紫苑,想到紫苑,我就会想到她爹娘,我的心就堵得慌。”
凌玉棠微微耸肩,决定改变一下劝慰的立场,“我只是负责将汗巾子带到,娘若真不喜欢,回头就打发了人来将这汗巾子退回去吧,又或者,随手扔了也没有关系,既然是让娘心生不悦的,留着也不好。”
“你这是跟我耍赖?”老太太质问,
凌玉棠微挑了眉眼,“我还赶着去陪大姑爷说话,娘和紫苑之间的事情,就不多搀和了,娘自己拿捏着办吧。”
凌玉棠说完,跟老太太请安告退。老太太在后面诶诶的低声唤他,他头也不回。弯着嘴角走出去,心情虽然还在酸酸的,但较之前却霍然轻松了许多。
因为,他刚才留意到老太太的一个细微动作,也就是那个动作,让凌玉棠看到了事情的转机和希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虽然想要老太太在短时间内接受紫苑是一件过分强求的事情,但这第一步踏出的效果还不错,回头跟紫苑说了,她一定会高兴的。
暖阁外传来大姑奶奶和于氏顾氏的声音,她们应该是在问张妈妈老太太的小憩情况,有没有醒。
老太太清咳了声,吩咐了一声,“都进来吧!”随手却弯下腰将那块遗落在脚边的汗巾子捡起来塞进宽宽的袖底,然后正襟危坐,脸上挂着初醒时那种带些懒意的笑。
她们是进来说吃晚饭的事情的,老太太于是乎就由她们搀扶着移去了吃饭的饭厅,孙子辈的早已等候在那里,几位小姐今晚都打扮的各具特色,紫衫的清冷素傲,宛若一朵雪莲。紫玉温润敦厚,拘谨中带着一丝让人怜惜的怯生。紫菱俏皮机灵,一举手一投足都让人感到活力四射。紫诺大姑奶奶一眼扫过去,独独扫了文轻羽。
不禁蹙眉问文轻羽身边的人,身边的人回:“少爷说是中午多喝了两盅,这会子头还有些余痛,正在沐浴更衣,怕是要晚些才能到。”
大姑奶奶清叱,“这孩子,真是越发玩闹了,眼看着都要开饭了还不来!你赶紧再去催一下,让他即刻就来,不然,老爷就要发怒了。”
这样容易给长辈留下不懂礼数的坏印象,尽管大姑奶奶从凌家嫁去文家,是从糠箩里跳进了米箩,但在娘家人面前,她还是极想让自己更完美更让人羡慕的一面,丈夫敦厚,儿子听话,这是一个女人得意的资本。
大姑爷文昌这会子正在那边跟凌玉棠谈论事情,两个人说的都极其认真,不时传来几声愉悦的笑声,根本没有主意到这边大姑奶奶的话。
大家一一做好,小姐们和少爷们坐在一起,紫菱和紫衫中间,空出了一个缺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