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说开,屋内一时其乐融融,主仆之间不用再防备,日后纵有千难万险,烈云只管一路向前披荆斩棘,背后自有这些人来护卫。
只是红梅紫兰终究还是唏嘘不已。
红梅的娘本是大户小姐,家道中落又遇人不淑。世道艰难,对女子尤甚。为了养活自己和女儿,红梅娘只得进了绣坊做活来赚取生计。
后来红梅稍稍大了,竟然也练就了一手好绣艺,看着自己娘没日没夜的操劳,就也想去给人家做绣活补贴家用。可红梅娘攥着闺女一双针眼遍布的手,死活都不肯答应。
红梅娘做了半辈子的绣娘,眼睛日日夜夜盯着那小小的针尖在锦布上一毫一厘的穿来引去,已经快熬成了瞎子,怎忍心让自己唯一的骨血也如此!
自打那以后,红梅娘就跟疯了似的,拼了命的多接绣活,只盼在自己去之前能多给红梅攒点嫁妆,能寻个诚恳老实之人,好好照顾红梅一辈子。
红梅不愿违逆了自己的娘,可就在亲眼看见娘不堪劳累一口血吐在了锦布上之后,第二天,红梅就去找人牙子,自己把自己卖了。
红梅娘伤心愤怒,可红梅说了一句话,娘,我知道您想让我过得好些,可是,从我出生起就是咱娘俩相依为命,若这世上没有了娘您,那闺女就是坐拥金山银山又有什么用呢!
紫兰比之红梅,倒是父母双全,但自己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天家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可紫兰家里,四个子女从父母那里分得的爱都是一模一样的,并未因弟弟最小又是传宗接代之人而有所偏袒。
紫兰的爹常说,闺女都是爹的小棉袄,就得捧在手心里娇着,儿子早晚都是糙汉子,就得摔摔打打的长大。
只是生活从来都是锦上添花不多,雪上加霜常见。
本来一家六口靠着紫兰爹天天出去给人做木匠活还能勉强度日,可就在紫兰十四岁那年,江南有一大户人家准备搬来京城,要打好些家具,就找上了紫兰爹干活的那家木材行。
木材行的老板知道紫兰家里平日过得有些拮据,紫兰爹虽话不多但干活却是又快又好,所以看这批活虽多但工钱也是给得格外丰厚,就特特点了紫兰爹和几个手艺熟练的工人去给那户人家做活去。
谁成想,就在要完工的最后一日,紫兰爹竟被倒塌的木柜给压在了底下,当时人就不行了。
木材行的老板心善,不但给紫兰娘结清了紫兰爹应得的工钱,还额外多给了好些银子,让娘五个给紫兰爹办丧事过日子用。
可这家的天却是塌了,以后日子还长,银子总有用完的时候。
看着六神无主的母亲和惊慌害怕的弟妹,紫兰同红梅一样,一狠心也把自己给卖了。
二人皆生于市井,自小就尝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可见过再多的不堪之事,也想不到这世上竟会有人恶毒至此,要对亲人赶尽杀绝!
“郡主,既然您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也想起当年之事,那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红梅性子刚烈,此时恨不得自己能同翠竹和墨菊一样身怀武功,只待烈云一声令下,就出去杀他个痛痛快快。
“不急。”烈云拍了拍红梅的胳膊,“我要先弄清楚一件事,走好这第一步棋。”
酉时过半,寒露同往常一样,准时带着药材来了紫庭院。
翠竹趁寒露跪地问安,伸手把托盘接了过去,却眉头一皱。
“寒露姐姐,怎的今日这药材包比着往常似乎稍稍重了些?”
当着寒露的面,翠竹拿起盘中的药材包轻轻掂了掂。
寒露抿嘴一笑,“翠竹妹妹真乃心细之人。夫人看郡主早上因思念母亲昭华公主而郁郁寡欢,着实着急又心疼,就命我今晚给郡主把药熬得多一些,看是否能帮郡主深眠中与母亲相会,以解郡主之忧。”
“那真是要多谢姨母对我的一片关爱之心,”烈云眼风从药包上掠过,定在寒露身上,“翠竹快带寒露去小厨房吧,天寒地冻,我喝完了药也好让寒露早点回去歇着。”
寒露只觉今日烈云盯着自己的眼神好生奇怪,可又不敢抬头细看,只得屈膝谢过烈云关心,拿起药包与翠竹一同往外走去,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两刻钟后,寒露端了熬好的药回来,屋中霎时苦味弥漫。
把药碗放在烈云面前桌上,寒露禀了句“药已熬好,郡主请用”,就垂手立于一旁静侯。
可等了半天,却不见那双白玉般的手同往常一样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反而轻轻敲起了桌面。
又等了一刻钟,眼见药汤渐凉,寒露终于忍不住抬头,“郡主还请快些喝药……”
未尽的话语在烈云似笑非笑又夹杂冷漠的眼神中戛然而止。
“郡主……”看着烈云,寒露喃喃出声。
“寒露,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回郡主,奴婢家里,家里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恐说出来,脏,脏了郡主的耳朵。”寒露不妨烈云一开口竟问起了自己的家人,回答得结结巴巴。
“呵,”烈云轻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那就我来说吧。”
“郡主!”寒露错愕抬头。
“你爹,酗酒赌博,醉后经常打骂你母亲,甚至会拿你们姐弟二人出气。”
“你娘,重男轻女,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弟弟,然后是你爹,最后才轮到你。”
“而你弟弟,大概是你人生中唯一的温暖了吧。虽然年纪小又有母亲宠爱,但却并没养成吃独食的霸道性子,反而会把你母亲给他的好东西偷偷匀出来一份给你,在你爹打骂你们的时候,甚至敢于挺身而出,用他瘦小的身躯保护你们。”
寒露的脸随着烈云说话已变得越来越白,甚至隐隐带了几分绝望,可这绝望在听见“弟弟”的时候,又泛起了微弱的火光。
烈云看在眼里,“这些都是你至亲之人,我说的对否,寒露你心里应该清楚。”
寒露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烈云却话锋一转。
“还有一人,想必你也还没忘记。”
寒露抬起头看向烈云。
“秋叶。”
噗,只见寒露眼中那刚刚燃起的微弱火光,彻底熄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