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手上捧着一个雕花的金银锦盒,立在一旁。马存善捏着上书‘同事晚生’的拜帖,想了半日,也不曾想起夏俊民这个同事来。
小厮看他犹豫不决,猜他是不知道这夏俊民是谁,因笑道:“爷,这夏俊民实和咱们马家有生意上的来往。只因数目太小,都是小掌柜们负责,所以爷不知道他。今日他路过南徐州,得知爷认义女一事,特备了表礼来贺爷的。”
这几日备了表礼前来祝贺马存善收得义女的小商户,倒也不只这夏俊民一个。马存善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那就请他进来罢。这么重的礼,又特意亲自来贺,怎好将他拒之门外。”
小厮答应一声,将锦盒交给记账的管家,径直走到门房,对夏俊民道:“夏爷,我们爷有请。”
夏俊民听见小厮说有请,不由得喜出望外,忙整理了下仪容,随着小厮进了园子,来到男客看戏的阁楼。
马存善见小厮带来二人,一个近而立之年,身穿宝蓝底子五彩绣银纹样缎面袍子;一个弱冠之岁,穿着青布段褂,心里明白年长的便是先俊民了。起身相迎,拱手道:“夏兄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望夏兄海涵。”
夏俊民还了个礼,笑道:“马爷客气。久仰马爷谦谦君子,待人极是和善周道,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冒昧打扰,果然名不虚啊!”
两厢见过礼后,小厮引着夏俊民在马存善左边坐定,自有丫鬟捧上茶来。
寒暄了几句,马存善切入正题,道:“不知夏兄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夏俊民本来也无事,笑道:“小弟路过贵宝庄,偶然听人提及马爷继认了一个螟蛉之子。小弟不才,却也知道这一桩大喜事。因此略备些许薄礼,特来合马爷道一声贺。”
夏俊民不肯说事,马存善乐得不谈,自管招呼他看戏,道:“我这女儿,真是又乖巧又懂事,还是我马某人的福星。”
绿萝站在廊下望了望,径直走到马存善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马存善一愣,忙对夏俊民抱歉道:“请恕在下有点儿急事要去处理,不能再相陪。还请夏兄自便。”
正主儿都走了,夏俊民料想今日再见正主儿也难,不如辞了回客舍,反倒自在些。因道:“马爷有事尽管去忙,不用招呼小弟了。正好小弟也另有它事,就此告辞。等它日,小弟再登门拜访罢。”
马存善没料到他这就要走,通常想要巴结他的人,谁不是厚颜留下来套关系?似夏俊民这般来也干脆,去也干脆的人,又怎么能套好关系呢?
这样一想,马存善对夏俊民倒生出一丝好感来,笑道:“那怎么能行,夏兄既然来了,怎么也得让在下近一近地主之谊才是。”
主人家亲自留客,夏俊民又不傻,当即点头,笑道:“那小弟就叨扰了。马爷有事就忙去罢,这里有酒有果子还有茶,不用招呼小弟了。”
马存善点点头,起身朝外走去,笑道:“就这样说定了,晚饭时咱两人可得好好喝两杯。”
夏俊民坐回椅子上看戏不提。
出了阁楼,马存善脸上的笑顿时就消失无踪,问道:“绿嬷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会有拐子进到了园子里?姑娘没事儿吧?”
绿萝道:“前些日子招厨子和刷碗工,这拐子就来应征刷碗工,趁机混进了府里。姑娘没事儿,那拐子这会子已经被识破捉了。老祖宗让奴来请爷过去,看是怎么处置才好。”
马存善嗯了一声,跟着绿萝到了一间穿堂前。穿堂前后门都有丫鬟守候,屋子里更是站满了丫鬟媳妇子。
沈氏表情严肃地做在堂上,端着茶杯慢慢地啜着。悦尘音乖巧地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堂里人虽多,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桂姐儿低着头,颓然地跌坐在堂下的地上。
悦尘音看见马存善跨进门槛,忙迎了上去,道:“爹爹。”马存善将她抱起来,笑道:“让爹爹看看,是谁这样大胆,连我的宝贝薇儿都想拐?她就不怕拐了薇儿,整日里头疼不已?”
沈氏看见儿子,脸上方有一点笑意,道:“还说笑!这次也亏的薇儿歪打正着,不然这拐子就拐了薇儿走了,还要让你拿银子赎人。”
马存善抱着义女坐下,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氏叹了口气,道:“等巧儿将人捉了来再说罢。”
“捉人?捉什么人?难道还有同伙不成?”马存善眼里暴戾之气大盛,发做道:“管家们都是白吃干饭的不成?竟然让这么多人混了进来!”
外面一阵吵嚷,李氏带着几个粗壮的婆子,押着衣衫凌乱的王氏、春杏两个进屋,笑道:“母亲,媳妇儿幸不辱命,人都捉来了。奴带人赶到暖阁时,这两人还在吃东西,做白日梦呢。”
婆子们豪不怜香惜玉地将王氏、春香两人往地上一推,束手立在一旁。王氏看见一旁的桂姐儿,情知这一次是抵赖不过了,不由得脸色灰败了下来。
马存善咳嗽一声,道:“巧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李氏坐到凳子上。夏荷忙将下午在园子里如何巧遇桂姐儿,桂姐儿如何将秋菊支开,又如何趁她去摘荷花时将姑娘抱走,接着又因贪财,反倒回来自投罗网的事情说了一遍。
马存善听完后哈哈大笑,道:“我女儿真是了不得!这样小的年纪就这样聪明,长大了还了得!”
沈氏若有所思地看着悦尘音,疑惑道:“要说她是三岁的娃儿,真是没有人肯信。别人家三岁的娃儿还不曾断奶,整日里除了哭就是闹,更有的连话都说不出清楚。哪像她这般,说话有条有理,性情又成熟稳重,做事又滴水不漏。莫说是三岁,就是十三岁的也多有不及。真是让人疑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的孩子。”
悦尘音听到耳里,心里咯噔一下。自从来了马家,她一直在扮演一个三岁的小孩子。这么长时间以来,没有人提出疑问,她就自以为扮演的很成功,不想在别人看来,还是太过聪明外露,不像是小孩子了。
特别是今天桂姐儿这件事情上,一直是由她主导,不知道看在沈氏眼里,她会不会成了妖怪?
怎么办?悦尘音心思飞转,一会儿沈氏要是追根问底,她只有装小孩儿,一问三不知了。
谁知道李氏竟一点也不以为意,道:“娘,薇儿这也算不得什么,不过就是会见人就行礼罢了。这多半是她出生好,家教使然;至于懂事孝顺,那真正的礼仪之家,哪个不是以仁孝传家,薇儿聪明,多看看也就会了。”
马存善也笑道:“母亲可还记得前朝有一个叫李白的大诗人吗?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九岁时参加童试中了秀才,之后接连乡试、会试、殿试,三元及第,皇上亲授的翰林院修撰,官运更是亨通,一路做到右弼,就连死后,还配享了太庙呢。”
悦尘音暗自舒了口气,好在沈氏不了解她来马家之前的家庭背景,受教育程度。不然,她就真要成妖怪了,看来以后还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行。太过出尘了,一次两次不打紧,多来几次,别人不当她是妖怪,她还当别人都是穿来的呢。
沈氏看了儿子一眼,哼了一声,道:“聪明是聪明,就是聪明太过了!孙女是我的,我自然是希望她越聪明伶俐越好。”
马存善见势不妙,忙道:“母亲,这三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沈氏失了兴致,挥了挥手,道:“已经审清楚了。据这个桂姐儿交代,她们还有个男同伙在外面接应。这起子事儿就是那男人起的头,一定要将他捉来让官府查办。”
女儿左右是没丢,马存善乐得省事,道:“青书,拿我的名帖,先将这三人送到官府去,该怎么做,不用爷我教你罢?”
一听要送交官府,王氏突然发狠,上前扯着悦尘音的衣裳,道:“悦儿,快救救奴,奴是你嫡亲的大伯娘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