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手恭立于书桌前的文秀很自然的将父兄脸上此刻的表情收入了眼底,心里虽然对自己现在所造成的“影响”颇为自得,但她自己的脸上却是半点得意之色也没有。甚至连看向君元仪、君成熠父子俩的眼神里带上了那么点疑惑的问询之色,就好像她对他们现在会有如此反应也很是困惑的样子。
感到一时无法正确判断自己这个妹妹的君成熠想了想,又试探着对文秀问道:“对了,妹妹可还记得祖母派来护送你进京的那个男仆和护卫?”
听到君成熠这一问,文秀怔了一下才点了点头道:“当然记得,因为雷少东的要求我们在易妆改道时被分开了。他们俩是赶着我们自己的车驾跟着那队护军走的。他们那一路并没有绕远路,所以到京城的时间应当要比我们早才是。难道……”
说到这里,想到了某种可能性的文秀顿时脸色大变,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几许艰涩:“难道,难道他们出了什么事?”
“妹妹没有从雷少东那里听说吗?”君成熠一边小心的观察她的表情,一边问道。
“没有,他们没有提过。”文秀摇了摇头,又再次急切的追问道:“大哥,你这样问是不是他们出了什么事?”
君成熠看着她焦急的样子,便点了点头道:“他们那队人这一路上确实就像你那时所预想的一样危险,一路上受到了几次伏击。你祖母派来护送你的两个人中,那个叫小六儿的就死在了其中的一次伏击里。而那个护卫李树虽然受了点伤,但性命倒是无碍。说起来这李树到是有些本事,要知道他们那一队人马一百多号人从那几次凶险的伏击里活下来回到京城里的,一共才三十几个。”
“怎么会这样!”文秀听到君成熠的话顿时失声道,此刻心里之前的那种得意也在刹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当然是因为京城里有许多人都不愿意看到万俟辰宇能顺利进京的缘故。你在答应与他们同行的时候自然也就被卷入其中。”君元仪看着被这个坏消息弄得有些无措的文秀冷冷的道:“哼,那时你选择了跟着他们兄弟一道走算是你的运气,不然的话说不定现在我还要派人去为你收尸!这完全是因为你那时自做主张的缘故!”
父亲的冷声指责让文秀顿时感到手脚冰凉,她原本就称不上健康的脸色又在霎时间苍白了好几分。对于这样的指责文秀的嘴张了半晌,都无言以对。因为她找不到任何一点可以为自己辩驳的地方!她并没有将所有的责任都揽于自身的毛病,但这次的事实却是不容她不认。
父亲的指责并没有错,如果那时她没有在紫风楼答应雷辰泽结伴同行的邀请,李树和那个小六儿也不会搅和到那队注定要成为靶子的护军里,也就不会受到那样的牵累。弄得重伤的重伤,丢了性命的丢了性命。这样的结果、这样的代价,他们本来完全遇不上的。肆意妄为的人是自己,但付出如此无以挽回代价的却是他们!
这次她虽然没有看到李树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也没有看到小六儿亡命刀剑之下的惨状,但那种因为愧疚而让人窒息的感觉却一点儿也不亚于那一夜亲眼看到那个死在血泊之中的船娘的时候。不,也许应该说比那个时候还要来得沉重,和无以背负。关于那个船娘的死,她还可以勉强推到那对腹黑兄弟的身上。但小六儿的死却不一样,这是她完完全全不容推脱的责任。
文秀失魂落魄的样子落在君元仪、君成熠父子俩眼中让他们不知为何的松了一口气。而在松过了这一口气之后,再次升上他们心头的却是一种不忍与怜惜。即使是因为试探的关系,他们这样待她也实在是太过残忍了一点。再说她怎么说也还只是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他们自己的亲生女儿、亲生妹妹。
君元仪眼神复杂的递了一个眼神给一旁的儿子,君成熠看到之后就移步走近了文秀,毫不迟疑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轻轻的抚到文秀的头上,柔声宽慰道:
“妹妹别想太多了,父亲这说的是气话,他也是太过担心你的安危了。你不知道当他们将受了重伤的李树送来的时候,父亲没有见到你时有多么的担心。后来又听到李树述说了他们那一路上所遇到的凶险,父亲就更担心还依旧没有音讯的你了。从李树重伤回来起,到今日已经过了整整九日,父亲也就为你担心了整整九日。不过现在你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就什么都好了!”
“可是,”也不知道是这位君大哥的声音太过温柔,还是他轻抚着她长发的那只手太过温暖,豆大的泪珠就这么不受她控制的从她的眼眶里滚落了出来:“可是路原府里小六儿的家人却是再也等不到他回去了,而这却全都是因为我的错!”
听到文秀这话后,君成熠深深的看向了此时文秀眼眸的深处。从她的眼底深处看了那毫无伪装的脆弱他先是一怔,之后才轻喟了一声。他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丝帕,弯下腰来一边轻轻的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斑斑泪迹,一边道:
“先听了你的话,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怎么才一会儿就说出这种糊涂话呢?”
他的声音虽然依旧还是那么柔和,但近距离看着他那双清澈黑瞳的文秀却是没来由的感觉到他话里隐藏的一丝冷意。以为这是种错觉的文秀看向他的朦胧泪眼里又增添了几分困惑。
“小六儿是君家家生的奴仆,能够为主尽忠他自当应该是死而无憾。他的家人也自当应该是以有这样的家人为荣。重要的是你没有事!”君成熠轻描淡写的道:“况且事情会变成这样,也不是你的意思。就像你所说的那样,在那个时候你根本就已经没了选择。按分开他们、让他们跟着那一队人马走的人也并不是你,不是吗?而且我想那时的你虽然也也有想到他们跟着的那一路可能会有危险,但却没有想到会这样严重吧?”
看到文秀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君成熤又接着道:“既然这样,你又怎么能说这全都是你的错?你年纪还小,在祖母那边时所学的、接触到的全都是些闺阁中的美好事物。外边世界的残酷性你又听说过多少?对于你没有接触过的世界来说你就是再聪明又抵什么用?在这次的意外中你能够保全了自己的平安就已经做得很好了。”
见她因为自己的这番话而止住了眼泪,他颇为满意的将手中的丝帕又重新收入怀中,又换上了一种颇为严肃的语气道:“所以,这并不是你的错。如果真要怪谁的话,那就要怪无故将你卷入这个局中,做出这样安排的人!这笔帐也自当由他们来付!”
虽然知道君成熠刚才所说的这些话都是为了安慰开解自己,但她还是止不住自己的身子因为他的这些话而微微发颤。从他的话里她是真的听得出来这些话全都是他真心话。他此刻对于自己的关心是真心的,但对于那个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无辜丧命的仆人生命的冷落也是真心的!小六儿那条命在他的眼中怕是真的与这府中的一只猫一只狗儿差不了多少。甚至可能在自己这位大哥的眼中,因为他的死有可能从万俟家换得一定的利益,所以才稍显为有了那么一点价值。
再联想到这一路上那对腹黑兄弟的安排,这一时间文秀深深的感到自己与他们之间的那种差距!这就是他们这种权贵子弟对待平常生命的态度,一种发自骨子里淡漠。她想在他们的眼里除了他们自己的性命之外,那些平常人的生命怕是值不了几文钱的。那自己呢?自己的生命在他们的眼中又能比那些个可以用来任意牺牲的奴仆重要多少呢?怕是也没有多少吧!
她自嘲的想道。就像这位大哥所说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合适价钱的问题罢了。这个世界要远要比自己所以为的还要残酷上许多,而自己还是有些太过天真了。这么想着文秀突然感觉之前那种因为愧疚而产生的焦虑就这么平静了几分,而身心的寒意却是又加重了了几分。
“你……这是在害怕?”君成熠在文秀头上轻抚的手发现了她身体的微颤,以为是自己后面那话的语气吓到了她。
文秀回过神来狠狠的摇了摇头,岔开这个问题回到原来的话题上问道:“大哥的意思是要找上雷辰泽和万俟辰宇,还是要直接找上武安侯府?”
“这件事虽然是雷辰泽他们兄弟俩做的,但武安侯那边却必须给我们家一个交待!”君成熠语气坚定的道。
明知会是这个结果的文秀看了身边的大哥一眼之后,又转向一直坐在书桌后的父亲君元仪道:“他们派来送我回府的那个侍女在走之前有说过,他们近日便会专程就此事亲自登门解释。”
“这是必然的,现在他们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不会想要再增加我们君家这么敌人的。”君父君元仪冷着脸道。
君成熠也跟着点了点头,牵起文秀的一只手,走回他之前所坐地方拉着她一同坐下。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向她道:
“虽然他们会亲自上门来解释,但是在此之前妹妹是不是能将你跟着他们绕道的道上所发生的事先说给大哥和父亲听听?刚才父亲得到了个消息,说是前两天夜里,你们在临江上被人夜袭了,这是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
知道回避不过的文秀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除了她与雷辰泽之间的交易协定之外,她基本上是再无隐瞒的将这一路上所遇到的事都原原本本的向这对父子交待了一遍。
她这才刚说完,君家父子还未来得急仔细分析考虑,便听得外面那个中年人传报道:“老爷,雷家的少东主、武安侯府的辰宇公子正在前厅,等着拜见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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